林视狼顾(GL) 上(138)
“可是我们没想到……”三姥爷抽着烟,闷着声音,止了话头。
顾砚秋大拇指挨个儿掐了掐自己其余手指的指节,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
烟雾缭绕在三姥爷的唇边,拉出一道悠长的叹息:“我们没想到,好好的聪明孝顺的孩子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
“变成什么样了?”
三姥爷看她一眼,又看看周围,想起什么似的,摇头道:“忘记了,世道不一样了。”他话锋突转,道,“但我们那个时代就是不可以,女娃和女娃在一起,还要结婚,像个什么话嘛。”
顾砚秋:“您说什么?”
三姥爷说:“上大学第一年的暑假,你妈妈带回家一个女同学,那才是正经城里的孩子,穿得那叫一个富贵,大哥大嫂把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母鸡杀了炖汤,招待人家,要知道她是个……是个……把小瑜带成了变态,别说鸡了,大哥一粒米都不会给她吃。”
三姥爷又打量打量顾砚秋,又是欣慰又是痛惜道:“好在她后来也迷途知返了,走了正道,还有了你,大哥泉下有知应该也瞑目了。”
“三姥爷,您跑题了。”
“我接着说。”三姥爷吞云吐雾,空气中的烟雾越来越多,他在其中缓缓开口,“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个暑假,小瑜的女同学在她家里呆了十来天吧,回城了,小瑜跟着她一起回去了。她走的那天,我还留了一下,但她很坚决,眼睛似乎有点红,现在记不清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三姥爷:“当时我没想那么多,但是那年的寒假,小瑜也没回来,我问大哥大嫂,大哥大嫂对着沉默了一会儿,说她过年要在城里打工赚钱,现在外边儿的孩子时兴这个,叫什么勤工俭学。我哪儿懂啊,就抱怨了一下再俭学总不能连年也不回来过吧。大哥大嫂没说话。
“第二年的暑假,她还是没回来,大哥又说她在打工,暑假时间长,挣得多,我依旧没怀疑。现在想想我真是傻,大嫂在边上眼珠子通红都要哭了,我居然什么都没多想。第三年,第四年,第四年过年她回来了,但是大哥家的气氛很奇怪,刚过了除夕,大年初一她就又走了。
“这时候我察觉不对劲了,我去问大哥大嫂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哥不说话,他从来不抽烟的,小瑜上学开支大,每一分钱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那天抓着我的烟杆默不作声抽了一袋,大嫂断断续续地哭着把事情跟我说了,原来第一年暑假小瑜带回来的那个女同学,不是单纯的女同学,是她女朋友,你说荒唐不荒唐。”
顾砚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果然。
是果然,而不是居然。
三姥爷继续说:“大哥大发雷霆,父女俩大吵了一架,大哥把小瑜赶出了家门。所以那个暑假小瑜在家只待了十来天就走了,后来也没回来。大四快毕业的那年寒假,她回来,也不是事情有了转机,而是她打算去另一个更远的城市,去燕宁,和她女朋友厮守在一起,回来通知一下爸妈。”
三姥爷苦笑道:“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了,吃了秤砣铁了心,为了个不伦不类的什么女朋友,连养育她这么多年,辛苦送她上大学的爸妈都不要了,小白眼儿狼。”
“后来呢?”
“我没见过她了。”
“一直都没有再见过?”
“没有,后来我搬进了城里,村子也被拆了,建了工业园区,她可能后来回来过,但是应该找不到家在哪里了。”
顾砚秋沉默了一瞬,问:“我外公是怎么死的?”
三姥爷用力吸了一口烟,半晌,才哑着嗓子说:“车祸。”
“怎么出车祸的?”
“有很久了,几十年了吧,你妈妈大学毕业一年还是两年的时候。”三姥爷眯着眼睛,不太想去回忆他漫长人生中这段记忆,“国家兴修水利么,政府拨款,大哥运气好,家里田位置好,占了很大的便宜,有人看着他眼红,就要跟他换,那你说能换么?地就是我们农民的命啊。他就和那家闹了点矛盾。”
“我要是知道他会出事,我肯定不劝他去喝那个酒。”三姥爷深吸了一口烟,嗓子发干,又喝了口水,两只苍老的手禁不住的抖。
顾砚秋等了一会儿,才听他抖着嗓子继续往下说:
“村东头有个男娃,结婚,娶的是县里的女孩,挺有钱。酒席在县城摆的,包了个大酒店,请了十来桌,村里的人去了一大半。饭桌上和那户人家起了争执,后生结婚请酒么,当然不能闹事,大哥和我都想着息事宁人算了,别冲了喜事。谁知道那人家的婆娘就嚷嚷起来了,说沈贺家的女儿沈怀瑜是个变态同性恋,大哥愣了一下,我也愣了,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而且知道的那么多,知道那时候来咱们村子做客的另一个大学生不是她的普通同学,而是女朋友。”
三姥爷搓了搓手,似乎有点儿冷,顾砚秋给他倒了杯热水,把杯子递到他手里捂着。
“最后是主人家出面,让那个婆娘闭嘴的。但是村里一多半人都去了,这事儿嚷嚷得人尽皆知,还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收场?大哥只顾着闷头喝酒,最后他说他吃不下了要先走,我就应了,寻思回去商量下对策。”
三姥爷捧起水杯喝了口热水,将颤栗缓慢地平息下去,目光一动不动地钉在桌面上:“谁知道那天晚上,他走了,就再没能回来。”
第88章
三姥爷仿佛陷进了回忆当中,杯里的水都晾凉了。
“三姥爷?”顾砚秋出声提醒了一句。
“嗯。”三姥爷水杯放下, 摇了摇头说, “那时候没有手机这么方便联络, 我回家以后发现大哥大嫂不在家,问问别家有没有见到大哥大嫂, 他们也不知道, 反而旁敲侧击地跟我打听那婆娘在席上说的那些话,我很烦,索性就不去问了。
“我一夜没睡,心里总觉得不安宁,出了什么事似的。第一天大哥大嫂没回来,第二天也没回来,但是来了个我不认识的人, 找到我,说大哥大嫂出车祸了。大哥抢救无效身亡,大嫂还在医院。
“我去了医院,领回了大哥的遗体, 还有一笔肇事者赔偿的赔偿金, 大嫂伤好了以后, 我把那笔钱给了她,她搬回家里没几天,就悄悄地离开了阳清村,一个人也没通知,我也不知道她搬去了哪里。”
三姥爷叹了口气:“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走, 男人没了,女儿跑了,村子里剩下来的只是些看热闹的同情和恶意和数不尽的流言蜚语,走了好,去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能够重新开始。”
……
林阅微听完沉默了很久,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顾砚秋说:“你还记得我姥姥腿上的那条疤吗?”
林阅微“嗯”了一声。
顾砚秋道:“就是车祸的时候伤的。”
顾砚秋顿了顿,说:“所以我姥姥才会那么恨我妈妈,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林阅微没吭声,突然特别想抱一抱顾砚秋。
林阅微给她发送了一个视频请求,顾砚秋接了,和往常一样微微含笑的脸庞,看不出这件事给她的任何冲击。
“不用在我面前伪装。”林阅微简单直接地说道。
顾砚秋脸上的笑渐渐隐去,长叹了口气。
林阅微说:“摸摸头。”
顾砚秋歪头,做了个被抚摸的姿势。
她说:“我想去找你。”
林阅微看了看时间:“太晚了,但是你实在特别想来的话,我去接你。”
顾砚秋笑了笑,说:“算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不管发生了多少事情,日子还是要照过的,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
林阅微也笑,说:“我有假期就飞回去看你。”
“还是我双休过去比较靠谱。”顾砚秋毫不客气地指出了事实。
“那你这周过来?”林阅微挑了挑眉。
“这周不行,我有正事。”
“什么正事?”
“回顾家吃饭。”
“问你爸?”
顾砚秋点点头。
林阅微没耍脾气,她和顾砚秋最能够互相理解的就是要给彼此私人空间,她们俩都是特别独立的人,独立到如果是外人看她们的话,会觉得不像是一对情侣,但二人都很适应这样的感情。
顾砚秋默了会儿,又说:“有一个疑点。”
“什么疑点?”
“我三姥爷说他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我妈妈,你相信吗?”
“按照程勇和方主任的叙述,你妈妈在几年前终于找到搬家了的高老太太,说明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爸妈。所以在后来,她一定是回过阳清村的,哪怕当时的阳清村被平了,所有人都离开了村子,但是那时候人口流动性小,大家应该还是住在附近的城镇,时间也没有过太久,找到三姥爷应该不难。”林阅微说。
以前的阳清村地址离三姥爷现在住的那个地方不远,开车就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一开始他就说我妈妈迷途知返,走上了正道,还有了我。即使我和我妈很像,但走上正道,迷途知返这几个字的分量,指代的似乎是肯定的事实。所以我倾向于……”
视频里,林阅微皱了皱眉,隔着屏幕对上她笃定的眼神,脱口道:“三姥爷不但见过你妈妈,还见过你爸。”
顾砚秋唇角瞬间绽开笑漪,声音低沉悦耳:“你说得对。”
林阅微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顾砚秋说:“所以我要去问问我爸,有些事情总是要求证的,而且我直觉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
林阅微愣了一下,跟着眯了眯眼睛。
顾砚秋指节屈起,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说:“我妈妈喜欢过一个女人,而且很可能他们俩之间并不相爱,就这么一个理由,值得他这么苦心孤诣、大费周章地遮掩吗?”
顾砚秋勾唇道:“我在他心目中就是一个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弱的人么?”
林阅微说:“你觉得还有什么?”
“我不知道。”顾砚秋沉吟说,“我总觉得还有更大的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应该和三十年前的事情有关,我让刘先生接着去查了,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事情的真相找出来。”
林阅微捏了捏眉心,说:“替你头疼。”
顾砚秋家的事情复杂得都快让她大脑超负荷运转了。
顾砚秋说:“下回我去的时候给你按按。”
“你先给你自己按吧,别把自己累坏了。”林阅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