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本身对于郁策来说,也是不公平的,只是郁策坦然接受罢了。
等到有一天,他不想接受了,被柴米油盐压到连头也抬不起来,不觉得孩子是什么有趣的责任了,会义无反顾离开吧。
他在人间活了这么长时间,从未真正把心交付给除了家人以外的任何人。
他父母曾经也相爱过,后来呢?在去离婚的路上大吵一架,没看路,车祸双亡。
所以他没办法,也做不到,轻言喜欢。
如果有心动,他兴许还能骗一骗自己,他是喜欢的。
可就连那一点心动也没有过,他对郁策,真的喜欢么?
林檀玖似乎能知道沈檀漆究竟在想什么,淡淡开口:“你的心偶尔也会骗你,它有时不跳,只是时机不到。”
世上哪有那么多一眼惊艳的心动呢,换而言之,那种心动真的长久么?
她不知晓,她只知道,
“它骗你一次,两次,总有会骗不到你的时候,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你猛地发现了,便会由衷感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少女背着手,又轻轻捂着唇笑着,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世界奥秘,多了些这个年纪特有的娇俏可爱,“原来如此啊——”
那时见到郁策眼底的紧张、郁闷和烦躁不安,像是生怕自己心尖上的宝贝被人横刀夺爱般,她便大约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
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
并非只有心头欢喜的一动,而是还有……嫉妒,恼火,大发雷霆,说出一些连自己都不知理智为何物的胡话,还会黯然神伤,委屈难过,埋怨那个人为什么眼睛不只看向自己。
再心如明镜、正直如竹的人,也会产生想要独占对方的“邪恶”念头。
只是被偏爱的那个人,往往很迟才发现。
傻表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可千万不要等到失去再追悔莫及啊。
第60章 明月
(六十)
回到瑶亭水榭时,天色已晚,月上树梢,整座嵘云山都静悄悄的。
沈檀漆在门外徘徊良久,分明是自己的住处,却不敢敲门。
白日里林檀玖的话还盘旋在脑海,她的话和系统的警告像天使和恶魔在脑子里打架。
他已经什么都想清楚了。
其实不用系统提醒,沈檀漆也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干什么,只是他生性犹豫,谨慎逃避,便将事情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后天就是宗门大比,也是他要离开这里的日子。
有些话再不说,恐怕以后就来不及说了。
他停了停,深吸了一口气,刚要敲门。
门却忽然自己开了。
郁策身上披着件薄薄的素色外衣,眸光沉静,落在沈檀漆的面上,似乎还在为沈檀漆抛下自己同别人练剑的事心存芥蒂。
对上这双眼,沈檀漆呼吸微滞,忽然什么都不敢说了。
见他不开口,郁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两个小崽抱着三蛋在被窝睡得正熟,很快便收回目光,把身上外衣系好襟扣,低低道:“出去走走?”
两人心照不宣地默认了对方有话要说,便一齐走在山间小路上。
嵘云宗的后山紧邻着血寞崖,沈檀漆走着走着,才发现居然是朝着血寞崖的方向走的。
当初他被晏宁从这里推下去,再过两日,他也要从这里被郁策一剑穿心,掉下血寞崖,死不见尸。
“你上山多久了?”
立在血寞崖边,沈檀漆没话找话地问。
郁策垂下眼,低声道:“入门那年十五,算上今年,第八年了。”
真正的沈檀漆上山比他更早,不过,他从幻境里已经知道沈檀漆并非当初那个傲慢少年,因此特地说得更清楚些。
沈檀漆点点头,“那很久了,在血寞崖那年,你多大?”
那时郁策看起来并不算大,只是当时戴着面具,沈檀漆猜不出他真实的年龄。
闻言,郁策回忆起那段在山洞的时光,唇角微微上扬些,吐出两个字:“十八。”
沈檀漆登时吃惊地望向他,忍不住重复一遍:“十八?”
那岂不是刚成年,就开始帮他带孩子了?
正是在修仙界大展身手的年纪,郁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他最能风光的几年,回到藏龙谷里亲自养育大两个孩子。
他有些怔忡,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也并不是十分了解郁策,至少换做是他,他会觉得太过可惜。
可郁策却浑然不觉似的,从未向他抱怨过这一切。
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郁策轻轻笑了声,说道:“师兄每次想事情时,眉头总会皱起来。”他伸出手,就像那时在沈檀漆的幻境里一般,轻轻为沈檀漆捻开紧皱的眉头,一点点熨平他心中的烦忧。
沈檀漆任由他这样做,月光洒落,淌进郁策的眼底,像一湾泛着柔光的湖水。
很漂亮。
他忽地错开眼,说道:“对不起。”
郁策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跟自己道歉,收回手,问道:“师兄因何抱歉?”
沈檀漆低垂下头,干脆找了块平整光滑的石头,坐在上面,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郁策和他一起坐下。
崖上风光好,没有枯树阻挡,能抬头一眼望见天边嵌入夜色的明月。
他静下心,简单组织片刻语言,说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坏了,说出口的第一句,好中二病。
沈檀漆干咳了声,不敢看郁策的神色,继续低声道:“我来自一个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那里没有修仙的人,没有妖魔,大家安居乐业,只是日子过得有点穷。”
郁策很安静地听他讲,不言打断。
“我十岁那年得了大病,受哥哥照拂,才勉强吊着口气活过来,爹娘死的早,我们兄妹三个就是这世上唯一的依靠。”沈檀漆絮絮道来,他本以为自己很难开口提及那些往事,可真正说出来时居然这样轻易简单,“小时候过得实在不好,多亏有个哥哥,他人很善良,真心地疼我们两个小的。其实想想,他那时也不大,怎么就那么有本事,自己一个人出去打好几份工养家?”
怕郁策听不懂,沈檀漆又细细地说,“我哥他为了让家里好过点,专去工地找活使干,那天在幻境你也看到了,那地方尽是灰土,干的也都是拼命使力气的活。”
他身子弱,每次想要去帮忙,都被他哥揪着领子拽回家里。
郁策点点头,侧眸看着沈檀漆,就像在看一件无暇的瑰宝。
阿漆的心软。
对他软,对亲人更软。
别人对他的好,他永远不会忘。
“直到有一日,”沈檀漆的声音微沉些许,眸光暗下,“我家实在供不起妹妹读书,就把她关在家里,妹妹在屋里一个劲哭啊哭啊,我想去放她出来,被我爸…也就是我爹,一脚踹出门。”
“我听见他在打妹妹,打得好狠,好重,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拼命地砸门,砸不开。数九寒天,她在里面哭了一夜,我在外面哭了一夜。”
“第二天,哥哥从外面回来,看到妹妹身上全是伤,当场发了好大的火,他把门砸得稀烂,然后扔下一句,‘学费我去攒,谁敢不让幺儿上学,我就买把新开刃儿的菜刀砍死他’。”
“没多久他就回来了。”
“一条胳膊没了,在那个年代,也就换了两万块钱。”
说这些话时,沈檀漆的声音已经哽咽,他无法想象那时的哥哥是怎么撑下来的,靠着什么样的意志活下去的。
两万块钱,后半生都笼罩上一层绝望的灰色。
郁策嘴唇翕动,良久,只是道:“所以,那时你见我手被砍断,才那样伤心。”
看到他和当初哥哥一样失去身体的一部分,往事瞬间重现在眼前,那种绝望,险些当场击垮了沈檀漆。
“不过我哥不是妖,也不是魔。”沈檀漆抹了下眼角,努力笑了笑。
听他提及魔,郁策有些意外,说道:“所以你早知道霍叶宁不是你真正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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