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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场馆出来,回到酒店里,盛因明早早洗漱上床睡觉了。
他作息从没这么正常过,第二天早上七点多一点自然醒了过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捞起手机,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
-因因,妈妈大概九点钟来你住的酒店接你,好吗?
盛因明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胡乱回了两个字过去。
-可以。
他爬起来洗漱,又拉开衣柜挑衣服出来。其实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郑重,但……也不重要。衣柜里一半是队服,一半是私服,他比划了一下,挑了件袖口有金色暗纹刺绣的外套,里面穿的是挺宽松的T恤,踩双AJ,看起来像这个年纪的大学生。
而不像没上学一个人出来打拼的男孩子。
他给汤涵发了条信息,告诉他自己今天要出门一趟,队伍要团建到处玩的话不用等他。随后收了手机,下楼坐在一楼等周明玉过来。
在酒店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前台漂亮的法国女生用英语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张大眼睛,茫然摇头。
其实是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九点到了,周明玉还没来。
盛因明看了眼时间,回头怔怔地看向酒店大门。
小时候就是这么等爸爸还有妈妈回家的。
一直等,一直等,自己心里知道等不到了,应该上床睡觉,第二天起床一个人乖乖去上学。可是他还是双手握在一起,坐在沙发上固执地等。
等到的往往是妈妈急匆匆的训斥,叫你睡觉怎么不听?
盛因明每次都想回答她,因为害怕睡觉了,一觉醒来,你们都不要我了。
但是不敢这么说。
他必须乖一点、听话一点。
后来知道了再乖再听话也没用,有的父母心就是那么狠。
九点半了。
盛因明摘下头顶的帽子,低头审视它漂亮的印花。
他在心里说那我等到十点。十点还不来……
那就多,再等两分钟。
反正,等谁不是等。已经习惯了。
十点过八分,盛因明准确记得手机上这个时间。酒店旋转门转出来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的中国女人。看起来年轻,三十岁出头,保养得相当好,没人想象得到她的儿子已经二十岁出头了。
她在LV法国总部工作,跟奢侈品相关的工作,总是那么优雅光鲜。
盛因明打职业以后赚了一点钱了,就开始买海蓝之谜和赫莲娜。他想知道这些用在脸上的东西,到底为什么能让他的妈妈不要他。
周明玉拎着一只LV的小包,楚楚地环顾一圈,看见了盛因明,立刻踩着高跟鞋蹬蹬走到盛因明旁边,弯腰喊他:“因因。”
盛因明抬眼:“……嗯。”
他憋不出那声“妈妈”。
周明玉眼睛一瞬间就红了。她想要摸一摸盛因明的脑袋,但盛因明偏头躲过去了。周明玉解释道:“公司有点忙,妈妈迟到了,对不起。”
盛因明看着她,干脆地说:“没关系,反正下次也没机会再见了。”
周明玉涂着昂贵口红的嘴唇好像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她说:“因因,妈妈不是故意的。”
盛因明站起来,拎起旁边的外套,问:“去哪里吃饭?”
周明玉走在前面,回头看他:“妈妈定了一家很好吃的法餐,你试一下。妈妈先带你逛一圈好不好?午饭饭点再去吃饭。”
盛因明不置可否,跟着她出了酒店大门。她的车停在附近,是辆很漂亮的玛莎拉蒂。盛因明坐进去,自顾自低头系好安全带,问:“去哪里?”
周明玉说:“有很多景点,你想去吗?”
盛因明闭上眼睛:“随便。”
在车上,周明玉不时侧头,小声询问盛因明的看法,但盛因明都只是“随便”、“都可以”,周明玉忍不住问:“因因,自己一个人过得怎么样?妈妈好几年没回国了。去年春节本来准备回家的,你安德烈弟弟生病了,就耽误了。”
盛因明淡淡说:“还过得去,反正,你也看到了,没死。”
“因因,你跟妈妈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
盛因明睁开眼睛望着她,忽然笑了下,问:“不要怎么,不要这么讨厌?你可以在这停车我放下,我也不想烦你。”
周明玉不说话了,很委屈的柔婉神情。
周明玉带盛因明逛了几个特别有名的景点,到十二点才定好的餐厅。那是家米其林三星的法餐,昂贵精致,菜品摆在盘子里,就一丁点大。盛因明不爱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不怎么用刀叉吃正餐里的白肉红肉,反而咬着餐前的面包填肚子。
周明玉提醒他:“因因,那个面包你不能直接咬,得掰一块吃一口。”
盛因明直直地看着她:“我没吃早饭。”
周明玉顿时露出歉疚的眼神,讷讷说:“对不起,是妈妈想得不周到。”
餐厅布置十分优雅,丝绒桌布,细颈水晶花瓶,带露水的香槟玫瑰。360度落地窗,可以看见不远处著名的埃菲尔铁塔。盛因明吃了点面包,撑着下巴偏头风景,周明玉小声问:“因因,在法国习惯吗?”
盛因明说:“还行。在哪里都一样。”
都一样没个家,是条流浪猫。
周明玉有点不自然。面对这个亏欠良多的孩子,她总是想弥补,但又总是伤害他。她小心翼翼问:“因因,那你想在巴黎多玩几天吗?想去妈妈家里住吗?”
盛因明摇头,看着她,问:“现在做这些良心会好受一点吗?”
“不是……不是,”周明玉嘴唇发抖,伸手抓住盛因明的手掌,握在掌心里,仿佛能用那样的肢体接触让人情感想通。盛因明不躲不避,直直盯着她,听见她说:“因因,妈妈不是为了良心好受,是想……想真的,弥补你。”
盛因明问:“如果我一直不接受,永远不原谅你呢?”
周明玉咬了下嘴唇。
四十多岁,要五十了,依然风情万种。盛因明的漂亮长相大都继承自她,大而明艳的眼睛,妩媚的微笑唇,还有时下最时髦最精致的妆容,那是出现在米兰秀场的时兴打扮。完全看不出年纪,就那么楚楚可怜地看着人的时候,你会疑心自己是否伤害了这个美丽的妇人。
但盛因明就是铁石心肠,撇过头不去看她。
盛因明的手掌被她攥在掌心,她的手修长柔软温暖干燥,像妈妈的手。盛因明缓缓把手抽出来,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她。
她被看得难受,用LV的手帕掖了掖眼角,举手投足都像个贵妇人。为了掩饰难堪,低头去看手机,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尴尬。
手机铃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她站起来去接电话,站在窗边,小声回答对方的问题。
不出两分钟,她再次回到桌边坐下,看着盛因明,歉疚道:“因因,妈妈工作上临时有点事情,得回公司一趟。你要跟我走吗?”
盛因明直直地看着她,说:“你走吧。”
她抓着手包匆忙站起来:“妈妈走了,你打车回去。你用谷歌翻译问路。”
盛因明手里攥的刀子已经把牛肉完全切断了。他没抬头,根本没想看周明玉的背影。恰逢餐厅的服务员来上酒,给盛因明倒了一杯。盛因明喝了一口,又喝一口,眼睛里渐渐出现了水光。
他额头抵着桌面,眨掉眼睛里的泪水,翻出微信,点开置顶联系人。
他发了句语音过去。
【宿原你在哪里,你来接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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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因明孤单地坐在桌边,等人来接他回去,像只蹲在冰箱上冷眼旁观一切的黑眼睛白猫。不时看一眼手机,那是猫在舔自己的爪子。
宿原其实就在附近,因为队伍组织的团建无非就是在著名景点旅游打卡,正好就玩到了附近。他打了个车赶到餐厅的时候,盛因明已经把桌上的白葡萄酒喝了半瓶,但没醉。眼睛很清明,眼皮抬起来,看向宿原,笑了笑:“你来啦。”
宿原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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