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无异于问奚微后天会不会回公司。
奚微站在窗前,把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烦闷地打开窗,最终答复:“我晚点再给你回话。”
“……”
答了等于没答,他的态度像一把刀悬在对方头顶,他自己的头顶同样也悬着一把刀。成年人不像小孩,离家出走那么简单,拍拍屁股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奚微的工作暂停对华运有损失,推迟也有损失,而且损失的不只是一点点钱。
抛开亲情和责任,只谈工作本身,这是他做了十年的事业,要放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道理他爷爷也明白,更加笃定他会回家,像以前一样顾全大局,听话地把婚结了。
奚微发现,他走到了一个转折点。尽管这个转折本没有必要转折,但它好像不转一下就不配叫命运,非得逼他蜕掉一层皮,才肯给他颁发未来的通行证。
电话早已挂断,奚微烦躁地把玩手机,一直在窗前吹风。
他突然想到,昨天跟奚运成吵架时,他说我想干什么都能干成,钟慎也说相信他能做成想做的任何事,那么问题是,他想做什么?
他最擅长的自然是管理,管理是一门深奥的学问,用奚运成的话说,好比当皇帝,绝不是无脑地行使权力那么简单。
他从小接受继承人教育,把这门学问学得精通,自己也喜欢——他天生就爱把一切掌握在手里、任意排布的感觉,多年来虽然辛苦却也享受,但如果说这就是人生理想,未免有些空洞。
那么,理想是什么?奚微活到二十九才迟钝地想到这个其他人天天挂在嘴边的东西。
有一种可能,当某人有一个想追求却难得到、不得不为之终生奋斗的东西,它才能被称作理想。奚微的理想夭折在这一步:他没有“难得到”。所以理想的名字变成了“计划”,按部就班就能完成。
以至于,外部世界之于他,总是不那么深刻,他像一个来人间随便逛逛的游客,融不到苦苦挣扎的众生里去,因此唯一值得他维护的便只剩下自我了。
这样有错吗?奚微想了想,没错。但坏就坏在他也是肉体凡胎,斩不断的血脉不允许他当一个绝对自由的人,他和家庭之间的矛盾也没严重到需要剔骨还父母,它正正好好,卡在一个让他不愿意向左妥协、也不至于向右断绝的中间态,比极端的左和右都折磨。
烦什么就来什么,奚微安静不过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他爸打来的。振动持续十几秒,奚微按了挂断,继续在窗前吹风。
直到中午,他没什么胃口吃饭,但有人很惦记他吃不吃。
一点左右,钟慎突然发消息说:“我帮你点了外卖。”又问,“你在做什么?”
奚微刚回沙发前坐下,随手回复:“思考人生。”
发完他发现,钟慎的微信换了一个新头像,点开大图,是一只垂在书籍前的手,如果没看错,是他的。
什么时候拍的?不像昨天。
跟自己的手聊天气氛太怪,奚微忍不住道:“把头像换了。”
钟慎道:“我没用你的正面照片,手也不行吗?”
奚微打字也能散发冷气,言简意赅:“不行。”
“……”
钟慎有一会儿没回,改头像去了。奚微再次点开大图,发现他换成了小黑和小白两只脑袋挤在一起的大头照,很可爱。
顶着可爱的狗狗头像,钟慎的语气似乎也软了几分:“奚微,你知不知道,我们两个从来没拍过合照。”可怜巴巴的。
奚微:“合照有什么用?”
钟慎:“纪念。”
“……”
他们过去七年有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快乐时刻吗?至少从钟慎的视角看,应该没有。不快乐的更没必要纪念。
奚微没回复,钟慎不用他回也能自动续上话题,引用他前面那句问:“你思考出什么了?”
奚微其实不太想聊,但除了钟慎,别人更不能陪他谈心。他不提自己一团糟的家事,反问钟慎:“你最近和家里的关系怎么样?”
没料到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钟慎发了一张用小白照片制作的表情包:狗狗翘起的耳朵旁边挂着一个硕大的问号,表达一种带有卖萌意味的疑问。
钟慎:“是关心我吗?”
奚微:“……”
奚微:“你能不能和以前一样说话?别发奇奇怪怪的东西。”
钟慎:“我助理帮忙P的表情包,你不喜欢吗?”
说完顺手又发一张,是小黑流泪的P图。
“……”
不是不喜欢,是不习惯。奚微盯着看了会儿,这些照片他完全不知道钟慎是在什么时期拍的,以前也不会留意,钟慎被他晾在一边的时候默默地做什么。
奚微不回复,钟慎便听话地适可而止:“好的,不发了。”
认真回答他的问题:“我最近和家里联系比以前多,关系缓和了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奚微问得直接:“你爸妈知道你喜欢我吗?”
钟慎:“我妹知道,但她好像没说。”
奚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妈很可能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这句有情绪上的歧义,他打完删掉,把“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改成了“不赞成你”。
这话题令人紧张,钟慎斟酌了下:“这会影响你给我的答复吗?”
奚微却说:“我只是好奇,如果我现在同意和你在一起,但你爸妈坚决反对,像我爷爷逼我结婚一样,你准备怎么做?”
第30章 发酵
奚微的问题刚发过去,钟慎帮他点的外卖到了。
除了家里的厨师,比钟慎更了解他饮食口味的人不多。是从附近一家私房菜订的外送,两道菜,打开盒子还冒着热气,饭香扑鼻,卖相极佳。
奚微拍了张图发给钟慎,那边正好也发来回复,一长串文字。
钟慎:“我爸妈心里可能不太同意,但应该也不会反对。他们现在不插手我的私事,更不会催我结婚。其实我……奚微,我不在意能不能得到别人的祝福,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很满足,别人的想法不重要,我不喜欢那种热闹。但如果你介意,我会想办法解决,像你之前说的,只要肯沟通,关系是能好起来的。”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奚微也明白,但仍然问:“如果你父母沟通不了呢,就是不同意,坚持操控你的婚姻,否则逼你断绝关系,怎么办?”
钟慎:“……”
他问得愈发古怪,钟慎反应过来了:“你不是在问我吧?是说你自己?”
下一条紧接着:“你是在向我求助吗,奚微?如果我是你会怎么办?”
说求助不至于,交流更恰当。奚微用不回复表达自己的默认,打开餐具吃东西。
钟慎对他的了解到了一种程度,仿佛收不到回复也能猜到他此时表情,自顾自说:“我对你的家人都不太了解,你平时不跟我讲那些。”
暗示他现在讲讲。
奚微想了想说:“我家人没什么好了解的,非要说的话,我小时候接触最多的是保姆,其次是我姑妈。我爷爷是第一大忙人,一个月至少有二十天不在家;我爸也忙,忙业绩,忙表现,想得到我爷爷的夸奖,但老头看不上眼,吝啬夸他;我妈也忙,忙社交,整天不知道人在哪儿。后来我长大,也开始忙了,一直到现在。”
钟慎:“……”
如果奚微用悲伤的口吻倾诉,钟慎可以顺理成章地安慰他。但奚微满不在乎,讲得稀松平常,反而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
跟某些动辄狗血得上新闻的豪门相比,奚家简直太正常了。但表面的正常不等于家庭关系健康,奚微的表述里缺乏温情,似乎亲人之间各忙各的,谁也不关心谁。
钟慎问:“你小时候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很莫名的问题,但奚微回了,“差不多,我妈稍微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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