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上)(28)
他颤抖着手指着不远处竹捞里的圆形黑色不明物,哆嗦着嘴说道:“刘,刘婉……”
“谁?”村长手一抖。
他松开中年男人,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透过黑色的长发,他正对上刘婉惨白的脸,她双眼紧闭,就好像是刚刚死了没多久一样,偏偏唇角勾起,带着一股诡异的微笑,像得意,更像是解脱。
“这,这——”
十八年前,可是他亲手带着人装殓了刘婉,现在她的头颅却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这里。想起一夜之间就没了命的唐钢母子,他心底一个激灵……
人群里也不知道谁下意识的说了一句:我怎么觉得这场面像是惨死的恶鬼回来复仇了呢?
在场的众人只觉得一阵阴风刮过,脊背一凉。
村民们不由的看向人前的林语蓉。
林语蓉面容憔悴,地上躺着的这两个人让她心里直犯恶心。但到底是相处了十七年之久的婆婆和丈夫,人都死了,她就算再恨,也不能撒手不管。
她连掀开床单看这两人最后一眼的欲望都没有,她扶着额头,低声说道:“麻烦村长您老人家帮个忙,在唐家院子里挖几个坑,直接把他们都埋了吧。”
就这么埋了?不置办棺材什么的,也不办丧事?
村长看着林语蓉一脸疲惫的样子,到嘴的话到底是没有说出口,他叹了一口气:“行吧。”
说着,他收起手机,现在看来,眼下就算是报了警,这事也捯饬不清楚,传出去了,唐家冲不就成了那些嘴碎的人口中的笑柄了吗?
中午的时候,林语蓉的两个哥哥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甭管他们听说了唐家的事情之后是如何的义愤填膺,恨不得将唐钢母子俩挫骨扬灰。邵云去直觉事情已经办完,当下便向林语蓉请辞。
他推开林家大哥递上来的银行卡,说道:“这件事情我并没有出什么力气,因而这份礼我受之有愧。听说前几天有村民在那河里摸鱼丢了命,留下一个不到两岁的奶娃娃和一个瞎眼的老父亲,说起来也是唐家这件事情造的孽。林先生若是诚心,不如帮帮这家人,也算是为林女士积德了。”
听邵云去这么一说,林家大哥也不好硬塞,只是郑重的说道:“邵小爷既然这么说了,我哪里敢推辞。不过无论如何,您都救了我妹妹一命,这份恩德,我林家必然铭记于心。”
说完这些,林家大哥当即给邵云去安排了司机和车辆,送他回祁县。
一上车,方才还精神抖擞的橘猫顿时蜷成了一个团子,它伸出指甲勾了勾邵云去的衣袖,一点也没有心理压力的敞开肚皮。
“喵~”
要揉肚子。
邵云去没反应。
“喵~”
它收起指甲,抬起爪子拍在邵云去的手腕上。
还是没反应。
“喵?”
它艰难的睁开眼,邵云去正捧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它慢慢的翻过身来,伸长了脖子往前面一看。
只看见邵云去刷刷的在新建联系人手机号一栏打上一行数字。
157……6
这个号码略有点熟悉啊喵?
它灵光一闪,瞪大了眼,喵喵喵~
这不是我的手机号吗?
它下意识的再往手机上一看,只看见邵云去在姓氏一栏里打上了卫修洛。
然后回删。
修洛。
又回删。
小祖宗。
保存——
小祖宗是什么鬼?
顾不上去追究邵云去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个手机号的,橘猫整个人都炸了,酥麻的感觉从天灵盖一直蔓延到尾椎骨。它抱着脑袋,混混沌沌的感觉一扫而光,浑身烫的厉害,脑海里全是小祖宗三个字。
邵云去收起手机,回过神来,看着又蜷成一团的橘猫,伸手探到它的小肚子上,揉了揉。
“又不舒服了吗?”
“喵~”橘猫两眼飘忽,认命的叫唤了一声。
回到祁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目送司机离开之后,邵云去返身进了一高校门。
没想到刚刚走近宿舍楼,就看见了熟人。
正在楼门口等候的李强三两步的跑上前,苦笑着说道:“邵小爷,董家出事了。”
第44章
董家出事了。
董家现任当家人是董湖, 庚省省长,五十五岁。这个年纪在省长平均年龄为六十一岁的华国, 可以归属于年轻有为一类。若是运作得当, 加上一份漂漂亮亮的政绩,踏足中央不成问题。
相较于董湖这一辈, 他满打满算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叫董河,同辈的堂兄弟一个都没有。到了他这儿, 名下有四子一女,长子董成……幼子董梁,四个孙子,一个外孙, 一个外孙女。
董家总算是枝繁叶茂了起来。
董家有两门亲戚, 一个是秉市的李家, 李老爷子是他的亲舅舅,省公安厅大半领导都在他手下当过兵, 现任的省公安厅厅长喊他岳父。
一个是军区梁家,董湖原本也是军队出身, 后来转业进了政府部门工作, 现任军区司令梁高是他干弟弟,早些年他认了梁高的父亲梁老爷子做干爹。董湖有心经营, 这份关系也就一直维持到现在。
有这两门亲戚在,董家一直都是庚省地头蛇一般的存在,好在董家子弟还算争气, 大学毕业之后先后进入政府部门工作,最年长的董成已经是丁市刑侦大队的大队长,正处级干部。
只除了一个董梁。
董梁是董湖最小的儿子,有前头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珠玉在前,到了幼子这儿,董湖倒也不是那么望子成龙了,只是恨不得把不能给前头几个孩子的一腔父爱全都倾注在董梁身上。平日里也是没少把小儿子捧在手心里宠着,一来二去的虽然不至于养成无法无天的性子,但本质上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该有的毛病他身上一点儿也不少。
所以上一回,董梁能胆大包天带着李怀一干公子哥去嫖尸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回儿出事的自然也包括董梁,准确的来说,董家那十来个二代三代,除了两个目前不在丁市的,都出事了。
李强不便透露太多,派他来的是董湖的大儿子董成,也就是邵云去上次在益市见过的那个。
省长家的大公子特意派人来请,邵云去哪怕心中再不愿,目前情况下却也不好拒绝。
他只能抱着半死不活的橘猫上了李强的车。
到达丁市的时候已经是午夜。
李强直接把车开到了郊区的一家四星级酒店门口。
他一边把邵云去引进酒店,一边说道:“已经这么晚了,加上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邵大师肯定是累了吧,不如先在这里休息一晚,调整调整状态,明天我再送您去董家。”
既然人家已经安排好了行程,邵云去也没什么好说的,听从安排就是了。
李强拿着邵云去的身份证开了一间豪华套房,然后就开车回了他自己家。
在侍者的带领下找到房间,邵云去随手摸了一张一百块的钞票递给侍者,换来对方一句更为诚挚的问候:谢谢先生,祝先生有个美好的睡眠!
关上房门,邵云去四下打量了一番,说是豪华套房,其实也就是一间卧室,加上一个汤池,一个小型会客厅,算不得体面。
他把软成一团的橘猫放到床上,翻了翻客厅里的零食柜,找出一瓶手工酸奶来。插上吸管,放到橘猫嘴边,揉了揉它的小肚子:“喝点酸奶,过会儿就舒服了。”
“喵~”
橘猫颤悠悠的撑开眼皮,弱弱的叫唤一声,张嘴咬住吸管。
肚子里有了东西,橘猫顿时觉得整只喵都活过来了。
它躺在床上,两只前爪抱住酸奶瓶,尾巴一摇一摇的舒服极了。
过了好一会儿,揉着小肚子的大掌收回,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喵?”
橘猫半睁开眼,往邵云去的方向看去,两只前爪蓦地一僵,酸奶瓶从两爪间滑落,在床单上滚了几圈之后,“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听见声响,邵云去回过头来,正看见橘猫刷的一下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像个鸵鸟一样高抬着屁股,尾巴蜷成一团。
“怎么了?”邵云去走上前去,一把将橘猫从被子里拔出来,对方下意识的睁开眼,正对上邵云去的胸肌,而后浑身一僵。
卧槽,要长针眼了喵!
“这不是好了吗?”邵云去看着猛的又闭上眼的橘猫,拨了拨它的爪子,对方毫无反应。
他灵光一闪,顿时哑口失笑:“怎么,你不会是害羞了吧,我说大兄弟——”
去你的大兄弟,鬼才是你大兄弟!
橘猫内心咆哮。
“别说咱俩物种都不一样,就算是一样。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你羞什么?”邵云去调笑道。
喵~我当然知道,本喵就是你小祖宗。
橘猫心里更纠结了。
说完,邵云去干脆直接抱着橘猫就往汤池走去。
下了水,浑身被温暖的热水包围,仿佛这一天的奔波劳累都被洗去了。
他斜了一眼浑身僵硬,飘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荡漾的橘猫,哑口失笑。
橘猫脑海中一团浆糊,耳边响起的水声像是一道道闪电一样刺激着它的大脑皮层。
它喉咙动了动,精致的猫眼微微张开,偷偷摸摸的邵云去身上一瞄。
它下意识的缩紧下腹……
这对比太明显,一点也不科学,一定是因为隔着水,所以放大了的缘故。
一定是这样的没错,它安慰自己,丝毫没有觉得这么比较有什么不对劲。
邵云去自己洗完了澡,看着依旧毫无动静的橘猫,索性伸手把它捞过来,胡乱揉搓了一会儿,扯过池边上的毛巾一包,抱着回了卧室。
又找了个吹风机吹干自己的头发和橘猫,往床上一躺,四周顿时陷入一片宁静。
喵~
柔和的床头灯下,橘猫轻舒了一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邵云去旁边的枕头上。
这真是无比刺(cao)激(dan)的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七点不到李强就来了。邵云去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进他怀里的橘猫放回到枕头上,打开门让李强进来。
“现在就走?”邵云去抬了抬眼,含了一口漱口水。
李强无奈说道:“董省长那儿正等着呢。”
“知道了,”邵云去吐口嘴里的漱口水,“不过再怎么急,也得先让我们吃了早饭吧。”
李强面带尴尬,张了张嘴,也不好反驳,只能说道:“那好吧,只能麻烦邵大师动作快些。”
邵云去眉头微皱,嗯了一声。
动作再怎么快,等到洗漱完毕,吃完早饭,也到了七点半。
好在这里离董家只有不到五分钟的路程,虽然路上有点堵,但是好在是踩着八点的时间线到了董家。
邵云去这才发现为什么李强这么急不可耐了。
放眼望去,被董家请来的术士足有十一二个,加上他们带过来的徒弟和助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邵云去是最后到的。
相比于眼前清一色的大褂长袍,一身休闲装,怀里还抱着大猫的邵云去更像是误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显得格格不入。
人群最中央坐着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这位大概就是李强口中的董湖董省长了。
坐在董湖身边的董成看见李强引着邵云去进来,顿时皱起眉头。显然是为邵云去的晚到而不满,不过再看眼前这些个成名已久的大师们,顿时也就不那么放在心上了。有这些他亲自找来的大师在,董成可不觉得有他们在还不能解决董家这次的事故。
反正邵云去也只是他突然想起来怀着有总比没有要强的心思拉来凑数的而已。
既然对方这么不识趣,他也没必要放在心上了。
李强带着邵云去往角落上的一个座位上走去。
入了座,邵云去看着眼前的这幅场景,不由笑了。
都说一事不烦二主,但凡是术士,最反感的就是主人家不相信自己的本事。眼下董家的这番作为,莫不是在打他的脸。
说白了,人家这是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这么一想,邵云去索性放开了眉头,专心听这群半真半假的大师们讨论了。
只看见董湖和身边的佣人耳语了几句,没一会儿,一群保镖推着三个面色惨败,骨瘦嶙峋的少年进来。
董湖长叹一口气,只说到:“诸位都是我庚省赫赫有名的大师,冒昧将各位大师全都请到这里来,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说着,冲着四周的大师们就是九十度一鞠躬。
董湖这话不可谓不漂亮,听他这么一说,坐在他身边的白胡子老道和唐装中年男人皱紧的眉头舒缓不少。
他又说道:“这是我家犯病的子孙中的三个,有不少大师昨天已经看过了,都把不准,今天请诸位都过来,就是想着集思广益,一起商量个对策出来,只要诸位能救我董家,董家必有重报。”
“董省长放心,我等必然竭尽全力。”
说完,在场的大师们纷纷起身,凑上前去,邵云去挤不进去,只是隔着人群远远的看了一眼,只是觉得这几个少年的症状像是失魂症,也像被下了咒。
反正他也就是来走走过场,没打算深究,索性回了座位,闭目养神。
等到这群大师商量好了先去董家祖坟走一遭,邵云去退出人群,董家人已经走了,他拉住正在安排车辆的董家保镖,胡口说道:“我并不擅长看风水,董家祖坟我就不去了,麻烦小哥和董省长说一声,我就先告辞了。”
那保镖打量了邵云去两眼,不熟悉,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当即满不在乎却礼貌的说道:“那好,需要我派车送你吗?”
“不用了,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邵云去随口说道。
说完,他抱着橘猫自顾自的离开了董家,本着无事一身轻的念头,他捏了捏橘猫的爪子,“走,逛街去。”
等到逛了两个大型商场,置办了几身夏装回来。没成想,刚到酒店门口,他就被人拦住了。
来人穿着笔挺的黑西装,梳着大背头,恭恭敬敬的说道:“邵大师,冒昧打扰,还请见谅,我家老爷子想请邵大师上门做客。”
邵云去抬了抬眼,他可不记得他在丁市还有认识的人,他问道:“请问贵府老爷子是?”
“我家老爷子姓梁。”
第45章
相比于董家别墅的富丽堂皇,梁家老宅则是更古朴, 也更偏远些。这是一座清末时期的四合院, 四进带一个现代化的花园子,能保存到今天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听说梁家祖上也是泥腿子出身, 也不知道这院子是怎么落到梁家手中的。
梁老爷子今年九十一岁, 卫国战争那会儿和他父亲一块儿投的军, 真真应了那句上阵父子兵。华国成立的时候, 父子俩双双成了将军,虽然官职都不高, 但不失为一段佳话。
相比于其他英勇善战的开国功勋,梁家父子俩在行军打仗这方面的才能就有点相形见绌了,好在梁家人都是心思通透的主, 又善于经营。大动乱的时候,那么多位高权重的都倒下了, 梁家却异军突起, 一路高歌猛进, 直到现在, 已经稳稳的在庚省站稳了脚跟, 就算是用封疆大吏来形容也是不为过的。
虽说是这样, 但封疆大吏到底只是地方上的,梁家蹿的太高太快,底蕴不足,再往上走的可能几乎没有。梁家人索性老老实实的窝在庚省, 一力求稳。加上有董家珠玉在前,梁家在外头的名声反而越发不显了。
邵云去到梁家的时候,梁老爷子亲自到门口来接了,可以说是给足了邵云去的面子。
他穿着一身改良版的黑色棉麻唐装,虽然是九十多岁的人了,走起路来也不免慢了点,但根本不需要人搀扶。两只眼睛尤其有神,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的主。
他乐呵呵的说道:“这有什么?反正我老头子闲着也是闲着,更何况邵大师说起来还是我梁家的恩人呢,只是出来迎一迎而已,不算什么的。”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明明只是救了他一个侄孙的邵云去就成了整个梁家的恩人。
邵云去到底是个凡人,有前头董家的冷遇在前,梁老爷子这样的态度不得不说让他很受用就是了。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不由的真诚了几分。
梁老爷子很善谈,约莫是活得久了,阅历丰富,天南海北的都能搭上话,一路说下来,一行人就到了花园子里。
花园最中央是一个占地约一亩左右的池塘,上面搭了一个小亭子。
“来,邵大师,尝尝我的手艺。”梁老爷子将一盏茶递到邵云去面前,又看了看他放在桌子上的橘猫,笑眯眯的同样端过去一只茶碗。
“也好。”
邵云去兴致勃勃的端起茶碗,只看见茶碗中茶汤恰好七分满,一闻,一品,他两眼一亮,忍不住的点头说道:“好好好,色绿、香郁、味甘、形美,上好的明前龙井,茶好,手艺更好。”
“哪里哪里!只是没想到邵大师也是个雅人。”梁老爷子乐呵呵的说道,邵云去的赞许他同样受用。
只不过邵云去的这份见识,可和收集上来的资料里写着的乡下出身,没见过什么的世面不大一样。这要不是经常品茶的人,哪能光凭一口茶水,就能轻而易举的说出茶的品种来。
橘猫舔了一口自己眼前的茶水,涩涩的。
它吐了吐舌头,一如既往的嫌弃!
喝完了茶,梁老爷子吩咐管家送上来两副钓具,他指了指亭子外面的池塘,只说道:“难得的好天气,邵大师不如陪我这老头子钓会儿鱼?”
“好。”邵云去正在兴头上,重生这么久,还是头一回遇见梁老爷子这样能谈得过来的人。
“对了,”他又说道:“梁老爷子可会下棋,单纯的垂钓难免枯燥,不如我们手谈几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