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觉得自己活不过今年(5)
几番对答后,季怀直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回想起此来的目的,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紧了紧,倏地起身,向安王施了一个晚辈的礼节,趁着安王怔愣那会儿,开口道,“实不相瞒,侄儿此行实是来向皇叔赔罪的……”
安王一直无甚表情的面容终于露出些许惊讶来,他忙起身,避让开季怀直施礼的方向,拜倒在一旁,仍是如门口那般口称“不敢”。
季怀直仍继续道,“皇叔同先帝如此相像,先前侄儿乍见皇叔,不免思及先帝,一时神思恍惚,对皇叔多有怠慢……侄儿回宫以后,思虑许久,终觉心中愧疚难安,是以特来向皇叔请罪,还望皇叔不要因此事和侄儿生了嫌隙。”这话季怀直打了一路的腹稿,故而此时说来也十分顺畅。
季怀直也是无奈,虽说解释道歉这种东西需要以诚相待,但是他总不能说:哎,皇叔,我看到你的属性值了,是个大大的忠臣,一时兴奋,所以有些事情就做得就不过脑子了……
——他要是真的这么说,估计安王才觉得他在说瞎话呢。
安王似乎是没有料到季怀直会说这一番话,顿了一晌,才道:“陛下亲自出城迎接,实乃微臣之大幸,又怎敢谈及‘怠慢’二字?微臣感激尚不及,嫌隙更是无从言说了。”
他说话的语调并不激烈,甚至没有什么起伏,但让人听来,却别有一番真诚诚恳的意味在内。
季怀直琢磨了一下安王说这话的真假,很快就发现这事儿难度有点儿高,实在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不过,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此来也就是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也没指望解释一遍就让安王信以为真——少说多做,不管在哪儿都是至理名言,要想取信安王,还是要看他日后行动如何。
是以,他也就未多纠结,顺着安王的话道:“皇叔大度,不同侄儿计较,侄儿实在是感激不尽。”说着深深一俯首。
安王自然是连声推却,口称惶恐……于是,这事儿看起来就这么揭过了。
二人你来我往又闲话数句之后,季怀直看看窗外地天色,提出告辞。虽然季怀直挺想和这位皇叔再拉拉关系,不过他还是挺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的,毕竟是两人第一天见面,到这情况也就差不多了。
况且,这也快用晚膳了,蹭吃蹭喝倒不是什么大事,要是一会儿上了一桌子全按他口味来的菜……季怀直想想都觉得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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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亲自将季怀直送出了府门之后,便反身回了书房。
书房那块儿本是有人伺候的,但跟着安王来的那两个青年,看起来就不好相与,他们凶神恶煞地往书房跟前那么一杵,原本伺候的人立即腿软了几分,其中一个不知怎么地对上了左侧那青年的眼睛,只觉得这眼神冷冰冰地,似乎看得不是活物,让人遍体生凉,他尽力克制住自己转身就跑的冲动,只是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安王似乎注意到这点,他隐隐叹了口气,轻声道:“下去罢”,话音一落,一屋子人都如蒙大赦地行礼退去。
等四下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那个两个一直紧绷着脸的青年表情一松,方才弥漫在书房的压抑气氛也霎时消弭。
居右的那人甚至在一侧的面上笑出了一个小酒窝,衬得一张娃娃脸,竟显出几分少年的活泼来。他笑骂了一句,“李二狗,你又欺负人。”
被称作“李二狗”的青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嗤来,却并未回话。
酒窝青年还待再说,却注意到安王扫来的眼风,顿时闭上了嘴。
书房内一时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
那酒窝青年对这沉寂的氛围有些不解,他转头悄悄地打量了安王一眼,却见安王双眉微蹙、面带疲惫,显然是有些心事的样子。
他拧了拧眉,有些疑惑地道:“殿下,您看方才新帝对您的态度……这情况不是还没您想得那么糟么?您怎么……”
安王苦笑地朝他摇了摇头,止住了他的话。
酒窝青年立即就住了口,下意识地瞥向一旁的“李二狗”,“李二狗”注意到侧边扫来的眼风,微微转了转头,冲那边比划了个口型——
蠢。
酒窝青年几乎是瞬间就辨认出这口型,他张嘴就要骂回去,可余光瞥到安王那显然有些悒郁的神色,到底还是磨了磨牙、闷闷地闭了嘴。
……
回想着今日季怀直的种种作为,安王此刻心中满是不安。
若是季怀直表露出毫不掩饰的敌意,那他大约还会放心一些,毕竟他此次来京,早就做好了再无法回去蓟州的准备,左右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可是季怀直现今这般作态,显然是所图甚大,蓟州那边……
安王垂下眸子,掩去其中的悲凉。
——“以前在宫里头,都是皇兄护着我,我现在大了,去替皇兄守土定疆去。”
他守住了临行前许下的诺言,可再深厚的兄弟情分,在时间的消磨下都是面目全非,余下的仅有猜忌和怀疑……
他该庆幸,没有等到皇兄亲自动手么?
作者有话要说: 季·所图甚大·怀直:喵喵喵???
☆、白兔
安王在京已经呆了有一个多月了,外人看来,新帝对安王的赏赐源源不断,内人看来么……
安王府。
季怀直走了这一个月,对宫城到安王府这段路途早就驾轻就熟,而安王府的人对季怀直的到访,也早就见怪不怪,已经能颇为镇定地行礼请安了。
季怀直站在安王府的大门前,朝着他身后伸了伸手,跟他来的人,忙把牵着手里的马往前走了几步,将马缰递到季怀直手里。松手后,还颇为不放心地站在原地顿了下来。
这边,季怀直拿着马缰的姿势有点儿别扭,不过他自觉这没什么打不了的,颇为随意地向原先的牵马人摆了摆手,“辛苦啦,你先去回去罢。”
那匹马被季怀直的动作牵动,有些不安地原地踏了踏步子,随后又摇头晃脑地喷了个响鼻。
那牵马人看得心惊胆颤,这位主儿牵马的姿势别扭得很,一看就是第一回动手,早知如此,他似无论如何也不敢将马缰递过去。若是这畜生突然发疯,伤着了季怀直一星半点,不说他自己,他一家老小的命都得搭进去。
他正待开口劝阻,那头一个穿着靛色外衣的青年从王府走出,上前几步,行礼拜见。
季怀直有些奇怪,“茭白,怎么是你?皇叔呢?”
任茭白,就是随着安王来京的两人之一,虽说名叫茭白,不过这人可是一点都不白,常年在边疆风吹日晒的,想也知道是白不起来的。
“回禀陛下,殿下方才出府。不知圣驾降临,实是怠慢,还望陛下恕罪。”他一面说着,一面仔细打量季怀直的神情。
季怀直真的是愣了一瞬,这个月他时不时地往安王府里跑,安王一直都在府里头,他竟全然没意识到安王竟然还会出门。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安王又不是来坐牢的,出个门怎么了?先前那一个多月,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府里头闷着,那才叫奇怪呢。
想着,他又释然了,他摆手笑道:“没事没事,我就来给皇叔送些东西来,东西我送到了便好,皇叔不在也无甚要紧的。”
任茭白见季怀直神色间没有半点不虞,心下一定。他就说么,陛下对王爷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有恶意的样子——王爷和李构就是想得太多了……
这般想着,任茭白唇角微勾,左侧颊上也显出浅浅的酒窝,又忙行礼谢恩,“末将斗胆替我家王爷,谢过陛下赏赐。”
这边季怀直将手里都缰绳往前扯了扯,作势要递给任茭白,一面开口道:“你看看这马怎么样。”虽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季怀直虽是不懂马,但也知道,能让盛产良马的永州当作贡品送来的马匹,肯定不会是凡马。
任茭白早就注意到季怀直身后的这匹马,身躯高大、四肢修长,眼眸大而有神,看起来就极通人性,更难得的是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
那马似乎被季怀直扯得不舒服,摇晃了几下脑袋,但到底也没有什么挣扎之举,而是顺着缰绳的力道,往前踱了几步。
先前季怀直没有提起,任茭白虽是看到这马,却不好多加关注,此刻自然是接过缰绳,眼神发亮地打量着这马,面上欢喜的意味甚浓,连声赞道:“好马!好马!……同殿下的蹑景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季怀直先听他赞“好马”之时,就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只不过听他后半句话,面上的笑意却是一顿,几乎要怀疑任茭白是故意这么说的了。不过看了看任茭白几乎黏在那匹白马身上的眸光,他还是觉得自己大约是想多了。
——想要送礼物,结果人家根本不缺怎么办?
季怀直一时犯了难。余光瞥到那马通体雪白的毛色,他忽然灵光一现,开口问道:“茭白,你可有坐骑?”
任茭白倏地转头,有些磕巴地道:“陛、陛下,您的意、意思是?”说话时,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季怀直点了点,笑道:“你要是没有合用的坐骑,这匹马就送你如何?同你的名字也相配。”送不了安王,就送他身边的人嘛……
“没有!”任茭白斩钉截铁地摇头,随后似乎有些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竟是向季怀直行了个伏拜得大礼,“谢陛下赏赐!”这次说得可比之前情真意切地多了。
被叫起之后,他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神色略有些不自在,但面上还是兴奋居多,眼神还是不住地绕着那匹白马打转。
季怀直不大懂马,不怎么理解任茭白此时的兴奋激动。
他有些艰难地做了个对比:穿越之前,如果有人送他一辆法拉利之类的超级跑车……大概他的表现也就如此?
……如此个毛线啊!
上辈子不说法拉利,连拖拉机都没有人送他……/冷漠.jpg
不过,无论如何,看着自己送出去的礼物这么得人喜欢,季怀直还是心中熨帖的,当下也是不自主地眼角微弯,脸上也带了些许笑意。
“敢问陛下,这马可有名字没有?”那边任茭白在得知这马归属自己之后,对它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忍不住开口问到。
季怀直顿了一瞬,转头看向那个帮他牵马过来的马夫,方才他接过马缰之时就叫人走了,这马夫也不知为何竟一直未动。
不过也正好,季怀直瞄上这马也没多久,一直“那匹白马”“那匹白马”地代称,还真不知道这马叫什么。
季怀直显然和这马夫并没熟悉到心有灵犀的地步,那马夫被季怀直带着疑问地看了一眼,立刻就是浑身一个激灵,忙地躬身道:“下奴告退。”而后小心翼翼地躬身倒退几步后,便转身快步离去。
季怀直一时竟愣住了。
能在皇宫里吃得开的各个都是人精,季怀直实在是挺久没经历过这种被会错意的情况了……
那边任茭白见状,哪里还不明白季怀直的尴尬之处,他忙开口打圆场道:“不知这畜生能否有幸,得陛下亲口赐名?”
季怀直立即顺坡下驴地点了点头。随机便转头打量了一下这马,它显然被御马监的人打理得不错,身上的毛发干干净净的,阳光一照,白得都有些发亮,连眼上的长睫都是雪白的。
一个印象深刻得称呼霎时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