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考虑过洗完澡后擦身子的问题,他的身上常年带着一块纯棉手帕,用来擦汗和应付突发状况。
现在就是典型的突发状况,他早就想好了用手帕来擦干身体,压根就没想过要用李暮的毛巾。
不用的理由也很简单——
他有洁癖,不喜欢用别人的毛巾。
尽管用毛巾可以极大地缩短收拾时间,但宁悠还是从外套里掏出小方帕,强忍着寒冷擦干净了身上的水珠。
重新回到小木屋内,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看到餐桌上摆着两幅碗筷,宁悠暂且把心里的情绪放到了一边。
无论李暮有多不礼貌,他始终是宁悠的救命恩人,给他准备毛巾,给他准备晚饭,在这一点上,宁悠仍旧很感谢李暮。
“可以用一下你的身体乳吗?”宁悠问道。
李暮从摆放着漱口杯的窗台上拿过一个小瓶子,扔到了宁悠怀里。
“大宝?”宁悠没用过这个国产品牌,仔细端详了瓶身一阵,问李暮道,“这个多少钱?”
李暮道:“不贵。”
宁悠是真的没有概念,又问:“不贵是多少?”
实际上李暮也不记得具体价格,估摸着道:“二十。”
宁悠傻眼。
对于经常用lamer面霜当身体乳的宁悠来说,这个价格简直低到离谱,甚至让他怀疑这护肤品到底有没有作用。
但新疆的天气着实干燥,宁悠又不敢不做保湿,最后还是打开了那喜庆的大红色瓶盖。
气味倒是很温和,质地也比较好推开。
先前进屋时宁悠只穿了最里面的短袖,他仔仔细细地给脖子和双臂抹上了大宝,接着又拿手伸进衣服里,把前胸和后背也擦了一遍。
等做完这些,宁悠把大宝放回了窗台上,然后看着坐在餐桌边的李暮问:“可以再用一下你的面霜吗?”
李暮没有接话,安静地咀嚼着手抓饭,扬了扬下巴,示意刚刚归位的那个东西。
宁悠顺着李暮的眼神看去,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用身体乳擦脸?”
李暮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东西,又喝了一口手边刚煮好的奶茶,看着宁悠问:“有什么问题?”
宁悠也不指望李暮懂这些,只是默默地在心里给李暮又贴上了一个糙汉的标签。
勉强做完护肤后,宁悠来到了李暮对面坐下。暖气配上暖茶,在这寒冷的秋夜让人格外舒适。
奶茶是咸味,宁悠稍微有些不习惯,但手抓饭的味道比他想象中好很多,似乎专门针对内地的口味有过调整。
“你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吗?”宁悠难免好奇地问道。
李暮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显然没有要继续聊下去的欲望。
宁悠乖乖闭了嘴,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地吃着晚饭,屋子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由于宁悠护肤花了一点时间,李暮比他更先离开餐桌。他不紧不慢地咽下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饭,接着用纸巾擦了擦嘴,规规矩矩地说道:“我吃好了。”
我吃好了——一句礼貌用语,就像日语里的“多谢款待”,只是一种形式,并非需要得到回答。
然而宁悠话音刚落,起居室那边的李暮便开口道:“吃好了就洗碗。”
宁悠下意识地看向厨房那边,发现并没有安装洗碗机,于是他不确定地问李暮道:“我来洗?”
李暮反问:“不然呢?”
又是这句台词。
每次李暮这么一说,宁悠都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想想也是,寄人篱下自然比不上在家里当大少爷,有佣人伺候着。
宁悠也意识到于情于理都该他来洗碗,于是他认命地呼了口气,正想站起身收拾碗筷,而就在这时,李暮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在这安静的小木屋内,宁悠能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很急躁,连带着李暮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片刻后,李暮挂断了电话,一边快步向玄关走去,一边对宁悠说道:“山那边起火了,你待在这里哪儿都别去。”
“起火?”宁悠的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在林区随处可见的标语——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可见森林起火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也难怪李暮会如此匆忙。
“会烧到这里来吗?”宁悠担心地问。
“暂时不会。”李暮穿上外套,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话一点也不能让人放心。
暂时不会,说明时间久了,也可能会烧到这里来。宁悠对林子的事不了解,但他至少有基本常识,新疆的天气极为干燥,加上这晚上风又大,灭火只会难上加难。
此时屋外一片漆黑,宁悠已经在白桦林里绝望了一下午,实在不想再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潜意识里想让李暮留在他身边,却不知怎么开口,于是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伐木工人也必须去救火吗?”
“伐木工人?”李暮系鞋带的动作一顿,“谁告诉你我是伐木工人?”
呃……这是宁悠的猜测。
当他看到李暮只穿背心的模样时,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拿着大斧头的伐木工人。
强壮,有力,一下一下地劈着树干,结实的手臂上流淌着劳动的汗水。
遣散脑子里奇奇怪怪的画面,宁悠道:“我以为你是伐木工人。”
“不是。”李暮站起身来,推开厚重的木门,“我是护林员。”
一瞬间的冷风从门缝里灌进来,淹没了李暮的话语,却吹不散宁悠脸上因惭愧而泛起的红晕。
他好像……没资格嫌弃人家。
第4章 看够了吗
宁悠时常反思他所受的教育,因为他很早就发现他所处的环境,和他所学的教育理念有很大差距。
就比如在公司电梯里不小心踩了员工的脚,一句谦逊的“对不起”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对方就已经连连鞠躬道歉,仿佛不该把自己的脚伸到宁悠的脚下。
思想家们倡导人人平等,而宁悠却见惯了太多的不平等——当然,他是属于享受优待的一方——并且人们还习以为常。
每个人都默认了社会阶级的存在,习惯通过职业和收入把人分为三六九等。
宁悠的父母教育他不要高看自己,但就像大部分的哲学家都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一样,宁悠的确会反思自己,只是他仍然会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优待。
他知道或许李暮会觉得他很没用,但实际上他的职业是半导体研究员,职位是宁氏科技的首席工程师。
放到现代社会里,没有人会对他不客气,然而当他置身于这陌生又原始的环境当中,当他剥去所有的头衔和地位之后,他才真正看清了事情的本质——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人会高看他一等。
也正因如此,当他意识到他正在judge李暮的职业时,一种惭愧便悄然蔓延了他的全身。因为无论李暮是伐木工人还是护林员,都轮不到他去品头论足。
紧张的氛围总是会让人胡思乱想。
森林的火灾和李暮的离去让宁悠陷入了焦虑之中,他不得不挥散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想法,强迫自己专心做好手上的事情——洗碗。
把碗筷垒到一起,放到厨房水槽里,宁悠刚准备打开热水,这时被风吹起的小石子拍打在玻璃窗上,打断了宁悠手上的动作。
他朝着窗外看去,发现外面狂风大作,跟先前他洗澡时完全是两幅景象。
白桦树的树顶被吹得偏向一方,小木屋外的黄牛时不时左右踏步。尽管屋内一切安好,但窗外的情况却扰得宁悠心神不宁。
木栅栏外似乎有影子在动,宁悠贴近窗户看了一阵,猛地心里一惊,往后退了一大步。
——在栅栏外徘徊的竟然是一头身形庞大的棕熊。
宁悠只在非洲旅游时见过不受拘束的野生动物,虽然他早就听说这片林子夜晚不太安全,但他实在没想到会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危险。
棕熊抬起前爪,趴在木栅栏上,宁悠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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