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一下。”
里面水声不停,段星野什么都没问,道:“哦。”
离开前,承渡舟把桌上一个收纳竹篮顺走了。
……
厨房后门口,江莉和吴恩琪他们两组夫妻还没走,有几个工作人员也在。
他们吃好宵夜,本来要从后门离开的,但是吴恩琪在雨声中听到了微弱但尖细的猫叫声,寻着声音翻开折叠的硬纸板,就发现了令人心痛的一幕。
餐厅后门经常有流浪猫狗来觅食,这里的员工都见怪不怪,这个硬纸板大概也是谁在经过时给盖上的。
想到小猫崽可能在外面淋一夜雨,吴恩琪良心过意不去,但自己也不知道往哪儿带,于是寄希望于节目组。
可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拿不定注意,免去小猫一夜的雨不是问题,真正有问题的是后续该怎么处理。
大家谁都不是本地人,今晚一过,就得离开,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小猫联系动物保护协会。
这种事他们决定私下解决,若是上了官博,就涉及公益形象问题,节目组给观众留下的任何形象都要慎重。明星微博同理。
众人撑着伞,站在雨中商讨。
这时承渡舟下楼了。
工作人员立即给他递了把伞。
江莉看到他:“承总,你怎么来了?”
承渡舟撑着长柄伞蹲下:“来看看猫。”
猫妈妈的尸体已经由工作人员装在纸盒子里封上了,一会儿带走处理。
承渡舟把一个中号的收纳篮搁在一旁,单手捞起纸板上的那只小猫,放在篮子里。
篮子里铺叠了灰色的羊绒衫,很厚实。
吴恩琪一眼看出来,那件是古驰的新款男士春季开衫,五位数一件,惊得她吐了吐舌头。
小猫趴在厚厚的温暖衣物上,叫声立马就小了。
江莉莞尔一笑:“还是你考虑仔细。”
大家光顾着讨论,谁都没顾上小猫会不会冷。
承渡舟把篮子带到屋檐下,放到墙角的地上,避开风雨。
他双手抄兜,背靠在墙上,跟其他人一起等待节目组的回复。
小猫不叫了,埋在羊绒衫里似乎感受到了安全,海胆一样的小脑瓜子一颠一颠,眼睛也眯了起来,要困了。
承渡舟从篮子里收回视线,望向雨丝中那个孤零零的纸盒。
在手机上看到照片时,目睹小猫缩在死去猫妈妈的身旁时,他曾产生过一刹那的触动。
思绪拉回零六年。
刚上小学一年级。
那一次承渡舟被爸爸带去医院时,妈妈已经陷入昏迷,大人们比以往都显得紧张,医生后退时不小心撞到了他,放缓语气,让他去外面坐着等。
承渡舟看爸爸。
而承贤眼睛只望着病床上枯瘦苍白的妻子,神色从来没有那么悲伤过。
护士推来仪器,医生把床帘当着他的面拉上。
住院部的午后,走廊上静悄悄的,白色的空间里,充满消毒水的气味。
承渡舟一个人坐在蓝色的塑料椅上,旁边是一扇玻璃窗,外面有一丛竹子,阳光斜照进来,竹叶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一方小小的光亮里,随着风动,影子有节奏地从光亮的左边打到右边,来回往复。
承渡舟暗暗在心里说,如果医生出来前,影子能左右打一百下,妈妈就醒过来。
然后他看着墙面,小声数数:“一,二,三,四……”
承渡舟总喜欢向天上的人发送这种类似打赌的请求,虽然每次都赌输了。
就好像他已经做了不止一百只鸡,他现在煮的鸡汤比家里阿姨都还要好喝,但是一年一年过去,妈妈始终没有回家。
但他还是要不停地赌。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一,二,三……”
医生没有出来,一百下已经到了,妈妈能醒过来。
正当他专心数数的时候,走廊传来脚步声。
承渡舟停下来,偏头看去。
段启围牵着段星野走来,到了病房门口,他拍拍段星野,然后指了指前方走廊椅子上的承渡舟。
段星野松开父亲的手,来到承渡舟身旁坐下。
段星野上午去公园玩了,柔软的黑发有些汗湿,眼瞳也亮晶晶的,手上握着一个涂满五颜六色花朵的小兔子陶艺品。
“今天公园里可好玩了,有小丑叔叔表演魔术。”段星野把小兔子放在承渡舟面前炫耀,笑道,“我画的,好看吧,所有颜料我都用上去了。”
承渡舟看着,点头。
段星野察觉他有些高兴不起来,垂着眼想了想,把小兔子塞到承渡舟手里:“它的名字叫lucky,送给你,但它会碎,你要对它好一点。”
那是段星野第一次送给他礼物,一个名叫lucky的手工涂色的土陶兔子。
承渡舟拿着兔子打量,病房的门开了。
医生摇了摇头走出来。
房间里传来男人压抑不住的哭泣声。
承渡舟再次看回眼前的兔子,松开一只手时,掌心留下一抹蓝色的颜料。
他至今都不知道,妈妈最后是否有话想对他说。
雨声加急,房檐断断续续坠下来雨水。
一人站到身旁。
承渡舟回神,看到段星野。
段星野刚洗完澡,发丝还有些潮,他裹着外套,瞅了眼墙角篮子里已经睡着的猫。
但他下楼不是来看猫的,只是洗完澡在群里看到死去狸花猫和幼崽的照片,想到承渡舟还在楼下,鬼使神差就下来了。
就当来吹吹风。
段星野不咸不淡问:“有地方送吗?”
承渡舟道:“还在联系。”
就在这个时候。
工作人员接到电话,嗯啊应了几声,表情逐渐为难,等他挂了电话后,对吴恩琪道:“当地收容之家已经满了,没办法救助,大家可以找找身边有没有朋友愿意领养。”
不是品种猫,就怕不好送。
但以他们几个的人脉,总能找到的。
吴恩琪拿出手机:“我发个朋友圈。”
江莉道:“你编辑一下信息,我们这边转发。”
承渡舟看了眼地面,低声道:“段星野。”
段星野漫不经心:“嗯?”
“我们能不能带回去养。”
“什么?”
段星野忍不住提高音量,看向承渡舟。
声音吸引了另一边的江莉、吴恩琪等人。
段星野没想压着声,有种边界被冒犯的不悦感,当场表明立场:“我不养,处理猫毛就够窒息了,更别说每天还得喂食、铲屎、陪玩,你以为我很闲吗?你要是想养就自己带走,别往家里送!”
结婚协议上也写明白了,家里不养宠物。
承渡舟当协议是摆设吗?
江莉和吴恩琪对视一眼。
如果夫夫俩愿意领养,皆大欢喜,但既然段星野不愿意,那也没关系,又不是说这猫就成段星野的责任了。
而且段星野的顾虑也是她俩下不去决心的原因。
大家不是没有领养小动物的条件,现实是养宠物必然带来一系列麻烦,如果没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就别轻易开那个口,猫狗就像小孩,对爱也是有需求的,若是不喜欢,不负责,随意送人,就别往回带。
所以都能理解。
两人继续编辑朋友圈。
承渡舟低着头,蹲下。
妈妈的葬礼上,夜里很晚,大人们还在吊唁,他在灵堂的地板上睡着了,中途醒来的时候,段星野就睡在他的身旁,手里还抓着他的手。
葬礼后有一段最难过的时间,骄纵任性的段星野突然变得很好说话,两人在院子里种花,他会突然凑到面前,乌黑的眼瞳做出斗鸡眼,噘着嘴扮丑。不知道为什么,想哭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很多。
在爸爸同样沉浸于悲伤,无人能照顾他的情绪时,段星野就成了那个牵着他的手,慢慢等待天空放晴的人。
他也想成为那样的人,也想体会,被另一个生命需要着的感觉。
“段星野。”承渡舟看着地面,声音低低的,“我想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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