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位魔导的魔源还完好无损,提门塞斯监狱的工作人员只怕没人能睡得着觉了。
绕过瞭望亭,狱官在三层东区的监舍门口止住脚步,“尽头就是了,公爵阁下,请吧,我在瞭望亭,有什么事情就叫我,您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公爵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狱官低声道:“大人,奥利弗将军向您问好。”
顺着扇骨形状的监舍走廊往里行去,两侧的囚室除了外侧有犯人,越往里越空荡荡的,人极少,果然如狱官所说十分清净。
明明是自己的手笔,怕卓尔在监狱受苦,暗中运作派人将她调到安保级别最高且条件最好的提门塞斯监狱。
又考虑到法师的性子,担心外界的情况或心思狡猾诡诈的诈骗犯政客等等罪囚影响欺负她,公爵便特意吩咐选的安静舒适的囚室。
可走在这一条空寂的回廊上,卡琳娜还是打从心底泛起一阵难过心疼。
她的法师凭什么要受这样的苦?
走到尽头的囚室,感应到访客身上携带的魔符信息牌,栅栏门自动打开,里昂留在了门外警戒,卡琳娜冲了进去,一头扎进了法师怀里。
除了精神略显沉郁萎靡外,卓尔的确被照顾得很好。
法师的监舍明亮又温暖,里面的一切都是提门塞斯监狱规则内所能提供的最好陈设。
卓尔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干净囚服,她已经知道公爵这个时候要来看她,此时就等候在门口。
卡琳娜抓住她的右手,将囚服的袖子往上掀,看见了她手腕上被处理包扎好的伤口,“我看过记录,你腰腹上还有伤——”
卓尔按住了她的手。
“我没事,提门塞斯的监狱医生是由内城医学会指派轮岗的,那位医者认识拜伦医生,医术也同样高明。
他亲自为我处理的伤口,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卡琳娜仰头看着她,眼神哀求脆弱,“给我看看。”
“伤口被绷带包裹住,你也看不见什么……”
但耐不住娇气的公爵小姐缠磨央求,法师最后还是只能妥协。
淡蓝的囚服下,将洁白的里衣往上掀,映入眼帘的先是一道陈旧的贯穿伤留下的可怖疤痕,公爵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了。
卓尔连忙将衣服拉下来,无奈将她搂进怀里,卡琳娜抬手抱住她,脸靠在她颈侧,身体温热又柔软,只是抽抽噎噎的哭。
“对不起,对不起……”
感知着锁骨上滴落滚烫的泪,法师抚着她脑后微卷灿金的长发,低声劝哄道:“没事的,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么,我们不想以前了好不好?”
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卓尔用手抚上公爵的侧脸,拇指擦过她脸上湿痕,低声问:“是外面局势不太好吗?
我听几个狱官交谈时无意提过,鹰派上台,帝国已经与北地蛮人王国开战了……我成了吸引国内舆论火力的靶子是么?”
与蛮人勾结的暗黑魔法师,和召唤出地狱魔神的亡灵魔导,二者叠加,前者激起民众对敌人的激愤与怒火,后者则用来宣泄大众对战争以及前途未知的恐惧而衍生出来的大量负面情绪。
手段激进强硬的军国主义鹰派势力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卡琳娜眼泪又掉下来了,她揪握住法师的前襟,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这不公平,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我不会叫他们伤害到你的,卓尔,我一定救你出来……”
“妮娜,不用管我了,军部揪住我不放是有原因的,我并不清白。”
“不,卓尔,你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知情人都封口离开狮心城了,市政厅相关的档案也销毁替换,没人会将那些事情栽到你头上的。
所有的事情不承认、不松口,你的身份摆在那里,还有我在,军部不敢对你动刑的,只要把事情模糊糊弄过去,我去求陛下,不会有事的……”
“所以你都知道了。”
卡琳娜话语停顿了一会儿,“那场大火,那些底城发生的一系列案件都是意外,卓尔,没有人怪你,也没人会在意的。”
“可我在意。”
卓尔走回到床边坐下,她垂下眼眸,语调很轻,耳后滑落几缕发丝到身前,嘴唇粉白。
“我不想再背负这些活着了,我的人生从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她微微躬身,略有些疲惫的样子,手肘支在膝盖上,用手撑在额前,遮住了眼底晦暗沉郁的神色。
“我和费什是一样的,我们都不是天才,都没有值得人吹捧夸耀的天赋,我并不是天生的魔法师。
我被魔神引诱,我打破禁忌,接受了来自地狱的力量,我害死了许多人——圣托里奥修道院的大火、弗农街的索托里兄弟、博伦斯酒馆的刽子手伊莱、屠夫穆里尔……还有学院里的同窗……”
卓尔的声音开始颤抖,有水滴从她指间滑到手掌下缘滴落地面。
“雷蒙德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怪物,是个骗子。
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骗来的,到该还回去的时候了……”
卡琳娜上前屈膝跪到她双腿之间,搂住她的腰,仰头将她捂在眼前的手挪开,语气温柔道:“你想将什么东西还回去?要还给谁?”
法师眼眶微红,眼尾下垂,脸上有泪水湿痕。
她常年将自己藏在兜帽法袍中,此时脱下了那层盔甲一般的外袍,在囚室的灯光下,瞧上去竟有一种脆弱如白瓷般楚楚可怜的纤弱之美。
公爵心中爱意如潮涨一般满溢而来,她跪在法师的腿间,微微起身于心上人唇角印上了一个绵柔的吻,轻声问:“你不要你那些朋友了吗?还有玛丽、文森特魔导师、内丽夫人、伯恩......和我——你的妮娜。”
卡琳娜将卓尔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要把我还给谁?还给孤寂,落寞还是无边的黑夜?”
“我记得你问过我,如果你不是魔法师,如果你不能成为魔导,你只是卓尔,普普通通没那么特别的卓尔……
亲爱的,我的答复还是那些话,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你是谁,也不在乎你是天使还是魔鬼。
父母过世以后我就不信教了,如果非得说的话,卓尔,你就是我的信仰,是我渴盼拥有的一切。”
公爵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抵住法师的额头,“亲爱的,你是美好又独一无二的,你的特别不需要任何外在的光环来佐证装饰。
你不用跟他们多说什么,把一切都交给我安排,我会好好的将你带出来。”
法师抬眸看着她,公爵湛蓝的眸子满是柔情与依恋。
卓尔似乎听到冥冥之中传来了一声脆响,身上背负着的枷锁断裂开,一直包裹住她的浓密黑暗里好像出现了隐隐的亮光。
她突然就很想由着自己的性子任性一回。
“如果我不愿意呢?”
公爵心一紧,靠入她怀里,“什么?”
卓尔偏过头不看她。
“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清扫掉过往痕迹,篡改底城巡查司里的档案记录,但我不愿意再背负这些活着了。
谎言总是要一层层的矫饰遮掩,就像一个已经烂掉的地基一样,房子盖得越高就越压抑。我总在害怕,胆战心惊的畏惧有人将我的过往挖出来……
阿加雷斯与我说过,我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谎言,没有人会接纳真实的我,我也从不敢将一切都说出来。”
卓尔的耳根有一点红,“妮娜,我说过我是一个大麻烦,不止是身上的这些麻烦事,真实的我性格也很麻烦。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我挑剔、固执又偏执,以往压抑着自己总在妥协,我不喜欢这样。
但现在大石落地,有机会找回自我,不管是粉身碎骨还是重获新生,我都不愿意再隐瞒了。”
她想了想,嘟囔着又加了一句:“我知道打乱了你的计划,但我也不准备改了,反正我就是个麻烦,你可以不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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