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使”微笑着提醒。
路加恍然, 烫到了一般缩回手, 背在身后。
他抚摸了大概有半分钟的时间,没有寻找到任何破绽。
反倒被对方误以为是在调情。
路加眼睛微眯,态度冷漠道:“那些为您欢呼的民众真应该听听,他们的新教皇口中都是些什么污言秽语。”
“神使”从容不迫地带回面具:“我对殿下一片澄澈心意,又怎么会污秽?”
这种张口就是情话、偏偏本人又一派纯然的语言习惯, 和兰斯太像了。
“冕下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路加眯着眼睛道。
“殿下不妨一说。”
“您和他一样的厚颜无耻。”路加轻嗤,“身为光明神信徒,却罔顾禁欲教条, 行越轨之事。”
“听起来, 他是为了与殿下行越轨之事, 才罔顾禁欲教条。”
“神使”语气平淡道:“——殿下喜欢他?”
路加双眸圆瞪, 仿佛被猝不及防戳破心事、又惊又怒又羞窘的猫,炸起了一脑袋的金毛。
“……你!”
“如果不是,那就是我过度揣摩了。”“神使”淡淡道,“还请殿下看在我们以后要长期合作的份上, 不要怪罪我的冒犯。”
如果刚才说那亵渎之言的是其它人,路加早已大发雷霆,但偏偏是“神使”。
……偏偏他还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神使”就是兰斯。
而且,神使的话也提醒了路加。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权力地位都有赖于教皇,他们是长期合作关系,不能撕破脸面——至少是在加冕礼之前。
如果想摆脱被动的局面,路加不能表露出明确的敌意。他要暗中挖掘神使的底细,探知他的能力、性格、欲望和弱点。
“我很宽容,但希望教皇冕下也管住您的嘴,少开不合时宜的玩笑。”路加警告道。
随即他微微一笑,刚才锐利的目光瞬间消散,笑意如春晖般温暖。
“为了恭贺您荣登教皇之位,今日有意在王宫与我共进午餐吗?”
“我的荣幸,殿下。”对方应允下来。
路加带着他新任的教皇走进王宫。
他的亲卫队军容整肃,两人一组,两小时一换,从宫殿门口一直排列到宴会厅,别说是刺客了,连一只蚊虫都飞不进。
宫殿的外围,更有层层圣国铁骑环绕。
这些军事实力都在警告“神使”,即便教皇所具有的圣力再神秘再强大,如果他想吞并未来的国王,绝不会那么轻易地讨到好处。
宴会厅里,教皇与即将加冕的国王各自入席。
他们分坐在长桌的两端,中间隔着丰盛的菜肴和十把座椅的距离。
仆人们走路无声,只有轻轻的刀叉碰撞声,室内落针可闻。
路加语风中携带着明枪暗箭,“神使”始终用一种温和的态度接下那些枪箭,也并不回击,给路加的感觉仿佛拳头打在流水中一般无力。
平常那些与政客交锋的话术都失了用途,“神使”仿佛完全不懂政治,关注点也总在细枝末节上,轻易就带歪了话题。
路加说“阴雨连绵,南方洪涝,农民减产,我忧思难寐”,意在谈判让教廷减少苛捐杂税,与国家共同施粮赈灾;
这话由“神使”回应,关注点却转移到“少眠多思”上,列出了多种助眠养生的可行方法,脸上带着不输于商谈国事的认真。
不知不觉地,路加就被转移了话题。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不由叹服新教皇规避谈判和婉言拒绝的技巧。
餐后甜点送了上来。
一式两份的莓果红丝绒蛋糕,一份放在路加面前,另一份端送给“神使”。
路加用切下一块放入口中品尝,掀起眼皮,隐蔽地观察“神使”的表情。
莓果蛋糕本该是酸甜的,而“神使”那一份在路加的特别授意之下,专门做成了咸涩辛辣的口味。
它外表与普通蛋糕没有差别,味道却绝对让普通人无法下咽——除非那个人没有味觉。
兰斯就没有味觉。
如果“神使”也如他一般,对味道毫无所觉,能面不改色地吃掉那块蛋糕的话……
长桌的对面,“神使”吃掉了一块蛋糕。
在路加的注目下,他表情微变,偏过头,在餐巾里吐出了那一口蛋糕,又饮下了两口葡萄酒,试图压制那股辛辣味。
他尝出来了。
——他不是兰斯。
路加举着叉子的手腕缓缓垂下,心脏被失望淹没。
满满一桌菜肴都失去了颜色与滋味,餐桌对面那个人也变得陌生起来。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他强打起兴致,那些应付的话语从他口中流出,未即心底。一场饭局敷衍下来,只觉疲惫。
“我愿意免除南方今年的供神税。”“神使”最后说。
总算有了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过在这之前,我想与殿下一同探视南方的水患情况。税收兹事体大,唯有我亲眼所见,才能定夺。”
“我也正有此意。”路加礼貌道。
“神使”注视着他,眼神微暗。
曾经在他怀中永远鲜活快乐的少年,在失望之后变得灰暗下去。
对面那个与他把酒言欢的人不再是他的殿下,而是书卷里白纸黑字上一个泯然于历史中的君王名字。
……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殿下。
宴罢离席,路加起身正欲相送,脸颊边忽然抚上了一只手。
“神使”低头俯视他,大拇指在他唇角轻一拨弄,在路加反应过来之前,松开了手。
“殿下嘴边有面包屑。”他解释道。
路加心脏一跳。
兰斯也喜欢同他玩这些似是而非的游戏……刚刚在他唇边轻扫的速度力度,和兰斯一模一样。
“哪里有什么面包屑。”路加习惯性地嘲讽道,“不会是冕下刚才偷偷放上去的吧?”
“有这个可能性,殿下。”对方微笑道。
就连回答也巧合地相同。
在路加完全失望之时,“神使”又抛出了一粒鱼饵,钓着他的心。
已经打算调头逃离的鱼,又咬住了钓钩上甜蜜的饵。
次日,路加挑选了寥寥几名侍卫,装扮成普通贵族,与“神使”共同前往五十里之外的鄂多河周边探查水患。
临行之前,他亲口吩咐了安其罗几句话。
“什么?这太危险了……”安其罗讶然,“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路加在余光中瞥到了正骑行而来的“神使”,对安其罗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安其罗满脸不赞同地离开了。
“冕下。”路加微微扬起下颌,笑意盈然。
像只在打坏主意的小狐狸。
“神使”藏在面具后的眉眼弯了弯,对那个“坏主意”欣然以赴。
他登上了路加的马车。
圣都细雨连绵,出城后越向鄂多河行驶,雨便越急。
路加心里本来还盘旋着那个计划,后来心情逐渐被雨水卷去,变得越来越沉重。
他回忆着圣国历史上雨季带来的水患,思索着该如何处理,心里拟定了一份方案。
过了一会儿,他鼻尖轻嗅,视线从窗外的雨转过来,才发现一杯奶茶递到了他面前。
“殿下。”“神使”将那杯奶茶又向路加这边推了一点。
路加回过神来,端起茶杯:“冕下服侍人的功夫倒是很熟练。”
“曾经有一位我心甘情愿服侍的人。”神使意味深长地说,“不过他并不领我的情。”
路加喝奶茶的动作停了下来,嗅着那熟悉的奶香,只觉如鲠在喉。
马车停了下来。
“前方就是鄂多河了。”侍卫道,“雨势很急,水流汹涌,大人还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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