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秘密(27)
李根低骂,嘀咕了句“没良心的家伙”,就快速穿上鞋,抓起锄头蹦着跟上青年。
阳光从菜地路过,射在并肩的俩人身上,温暖又明朗。
李根的大脚趾被锄头砸出淤血,好在指甲仍然牢牢扒着皮肉,没有掉落的迹象,他回去后就倒一点红花油揉揉,“哥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锄头砸,你功不可没。”
黄单闻着那味儿,头晕,“你坐着吧,我去烧饭。”
李根拉他的手,摸了摸说,“你妈怎么还没醒?要不咱带她诊所瞧瞧?”
黄单说,“没用的,我妈不听。”
他没给男人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一旦牵扯到陈金花,气氛就会有细微的变化。
村里的地皮并不精贵,家家户户都有个院子,猪圈鸡窝牛棚等,几乎是必备的,厨房不小,能放一张木桌,厨柜,土砌的锅台,还堆放着一些柴火。
李根坐在锅洞前的小凳子上烧火,脚一伸,踩死一只瘙目子,周围还有不少在跳来跳去,“冬天,你家这厨房瘙目子太多了,回头哥给你好好打扫一下。”
黄单去洗几根玉米搁饭上面,盖上锅盖,“好哦。”
米饭香味渐渐弥漫,烟从木头的锅盖缝隙里往外冒,锅台中间两个水窟窿子里的水开了。
黄单把水装瓶子里,他不会炒菜,等着李根来做。
李根洗洗手,卷起袖子,麻利的撕长豆角,掰成一截一截的,再洗干净,拿了两个辣椒切成丝,去锅洞添把火,出来倒菜籽油。
黄单在一旁看着。
李根把辣椒丝倒进锅里,“傻站着干什么,等着被油溅啊?”
黄单说,“哥,你好像很会烧菜。”
李根拿铲子翻翻,让辣椒丝的香辣都被热油炸出来,“烧菜谁不会啊,又不难。”
黄单说,“我不会。”
李根拿空着的那只手在青年脸上摸一把,“没事,哥准你娇气下去。”
黄单,“……”
他抓着男人的手看,“怎么就这么糙呢?”
李根的喉头滚动,笑道,“因为哥是男人啊,细皮嫩肉的,那是小姑娘。”
黄单数数他掌心的茧。
李根一边炒豆角,一边说,“你再摸几下,哥就把你抱锅台上干你。”
黄单立马不摸了。
炒完豆角,李根就洗锅炒萝卜菜,“灶王爷,这是我烧锅的,怎么样,不错吧。”
黄单瞅瞅锅台上贴的年画,陈金花天天擦,那上面沾了一点油渍就给擦干净,宝贝的很。
李根拿脚蹭蹭青年,“到你了,给灶王爷介绍一下你哥。”
黄单说,“灶王爷,这是我……”
李根低头,在他耳边吹气,“老板。”
黄单说,“这是我老板。”
李根捏一下他的鼻子,乐了,“真乖。”
黄单摇摇头,在这里的人心目中,灶王爷是个很厉害的神明,媳妇儿要生娃,家里谁生个病,地里的庄稼收成,孩子考试,工作,讨老婆,都在灶王爷面前拜一拜。
仿佛只要拜了,就能得到庇护,顺风顺水。
陈金花没胃口,都没去堂屋,就在自个屋里躺着,黄单盛饭端给她。
瞧一眼碗里的饭菜,陈金花问,“都是李根烧的?”
黄单点头,“嗯。”
陈金花把碗筷接到手里,又放在柜子上,“冬天,那回李根为你出头,妈看在眼里,现在他家没什么人了,你跟他说说,愿不愿意到咱家来,相互照应着点。”
黄单抬头看去,又垂下眼睛,“我晚点说。”
他出去后若有所思。
李根的怀疑,他能感觉得到,陈金花也能,不但没避开,还让对方过来,这是不是说,陈金花在默许对方调查,甚至给出了时间和机会?
吃完饭,黄单和李根在院里剥玉米,剥着剥着,俩人就回屋剥衣服去了。
陈金花没睡,抱着篓子在窗口亮点儿的地方打毛衣,隐约听到什么声音,她的动作没停,蓝色粗线从针头落下,再挑起,打出一个花。
气温下降许多,风里早已没了热气。
刘东来到村里的时候,距离张英雄和吴翠玲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他是来告诉一个消息的,说是吴翠玲疯了。
黄单和李根都很差异。
刘东来描述那几次见到吴翠玲时的场景,说她紧抱一个枕头,对着虚空嚷嚷,“何伟,你别碰我的孩子”“大贵,你再丢下小宝出去玩,我就跟你离婚”“妈,我不脏的,脏的是你”“英雄,不能把人放塘边,推进去,快推到塘里去,快”。
她提到谁,表情都会不同,会戒备,愤怒,扭曲,也会惊恐。
除了这些类似的话,吴翠玲还会念诗,她大声的念,有时候哭,有时候笑,谁也不知道她那诗里有着什么。
刘东来离开村子时说,“疯了未必不是好事。”
他还说,希望李根不要去看吴翠玲,那样对她的病情有好处。
李根是不会去的,因为他没办法做到冷静面对吴翠玲,还是不见的好。
就当是不记得了。
种完油菜和小麦,黄单还在这个世界。
日子过的好快,一转眼,就快过年了,村长喊广播,通知大家伙牵着家里的猪出来,在村口的空地上集合。
要杀猪了。
黄单看着怕,他没去,把自家的大花猪交给了李根,“替我送它上路吧。”
李根的面部抽搐,拽着花猪的绳子,“来,跟你主子打声招呼。”
花猪已经察觉到小命不保,在那哼哼个不停。
猪血一大盆,什么肠子啊猪油啊之类的,也是一盆,一头猪就是一笔大财富,卖掉大部分猪肉,剩下的腌成腊肉,明年就是一盘好菜,只有一点点新鲜的猪肉留着过年吃。
李根家的那头猪全卖了,是陈金花给的建议,她说要用钱的地方多。
黄单看男人在床头数钱,加上王月梅死时收的礼钱,够盖两栋房子了,还有的剩。
李根抬眼,“看什么呢?”
黄单说,“哥,年后我们离开村子,到大城市去吧?”
李根半阖眼帘,继续数钱,“不急。”
黄单,“哦。”
比起夏天,黄单对处在季节另一个极端的冬天,没有多大的感觉,他怕热,不怕冷。
陈金花给黄单把短了点的毛线裤加长,要他穿上,给他拿出自己做的棉袄棉裤,还有一双黑色的厚棉鞋。
黄单全穿身上,很暖和。
陈金花拍拍他的棉袄,给他往下拉拉,后退两步打量,满眼的慈爱,“我儿子俊的很,不比谁差。”
黄单摸摸脸,顶多是端正吧。
陈金花说,“你有大本事,比任何人都要了不起。”
黄单没听懂。
李根人在黄单家住着,鸡鸭鹅也带过来了,他偶尔回去搞搞卫生,家里一点人气都没有,只有几个牌位,进门就觉得闷。
没有人,就不是家了。
腊月二十,陈金花忙着打米面。
李根在烧火,他拿火钳在锅洞里扒出一个山芋,推到外头去,“给。”
黄单蹲着用嘴吹吹山芋,能上手摸了,就撕开那层黑皮,吃一口里面的黄心,烫的舌头都快掉了。
李根连忙搁下火钳,捏住他的下巴,“哥看看你的舌头。”
这时候,陈金花刚好挂上米面转上,黄单和李根拉开距离,捂着嘴巴眼泪汪汪的往院子里走。
陈金花问李根,“冬天怎么了?”
李根说,“吃山芋烫到了。”
他丢两根干柴到锅洞里,“我去看看。”
陈金花对着李根的背影喊,“别让冬天喝缸里的凉水,会拉肚子!”
李根的脚步匆忙,“知道。”
黄单的舌头烫的很红,为吃个山芋,付出的代价不小,他什么也不干,舌头缩在嘴里,都觉着疼。
人也就蔫了。
“哥给你变个戏法。”
李根从怀里拿出一个又红又大的柿子,“看,这是什么?”
黄单瞥一眼,“柿子。”
李根半蹲着哄道,“想不想吃?”
黄单说,“不想。”
李根顿时就气的冒烟,“张冬天,你有没有良心,你哥我火急火燎的就去树林里给你打柿子,挑最大的给你揣怀里捂着,你呢?张个嘴吃两口都不乐意?”
黄单说,“哥,你好唠叨。”
李根,“……”
晚上很冷,陈金花想要给儿子装一盐水瓶热水捂脚,已经有人提前做了,她在房檐下站了会儿,自言自语了句什么,回屋去了。
李根半夜偷偷爬到黄单床上,抱着他睡觉。
每晚都是那么来的。
陈金花给儿子做完一床新棉被,人就倒下了。
黄单怎么说,陈金花都不肯上医院去,要是逼急了,她就骂黄单不孝顺,说她想在家里躺着都不行,不光如此,药也不吃了,说浪费钱。
陈金花病着,家里的年味也没有,年三十,就黄单和李根俩人吃了顿红烧肉,他们的心里都装着东西,谁也没说。
每年的初一到十五,舞龙舞狮子的队伍一个村一个村的跑,带来了新年的喜庆,非常热闹。
陈金花听着锣鼓声,她的身体不行了,“儿子,妈知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黄单装作不明白,“什么?”
陈金花握住他的手,“你是不是觉得妈是个坏人?”
不等黄单回答,陈金花就说,“对,妈就是坏,心肠毒着呢,所以妈这种人,不配活到老。”
黄单说,“妈,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
陈金花摇头,“妈怕来不及了。”
她的气息虚弱,时有时无,靠着强撑的一点意识说起那段过往,都烂了,被她硬生生挖出来,摊在眼前。
当年陈金花虽然生的没有多么出色,但也是一清秀水灵的模样,她跟老李是两小无猜,很早就定情了,也在懵懵懂懂的时候发生了关系,两家的交情很好,已经商量了会在第二年的春节成亲。
没想到一天的傍晚,陈金花撞见王月梅跟老李在草垛边搂搂抱抱,她没有冲上去,而是跑开了。
没过多久,老李来找陈金花,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女人,叫王月梅。
那时候,陈金花已经有了身孕,她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就做出选择,把事情告诉老李。
老李动摇了,说不再跟王月梅来往,会娶她过门,跟她好好过下去。
哪晓得王月梅来找陈金花。
陈金花实在是没话跟她说,就要走。
王月梅从后面赶上来,摔倒的时候撞到陈金花,孩子没了。
一个女的,还没有成亲,身子没了,还怀过孩子,那是伤风败俗的一件事,不但自己会被人唾弃,还会连累家里人,陈金花不能让街坊四邻知道,她只能忍着失去孩子的痛,干活下地,一样不落下。
那段时间,是陈金花一生最苦最难的时候,也是她永远都不会忘掉的悲痛。
第二年,老李娶王月梅,一年那么多天,哪一天不行,偏偏就是原本要跟陈金花成亲的日子。
那是王月梅决定的,陈金花是在后来才知道的这件事。
同一年,陈金花嫁给张麻子,她想着,张麻子对自己挺好的,就这么着吧。
没想到张麻子的魂被王月梅勾跑了。
从那以后,陈金花的生活就不再安宁,她和张麻子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直到儿子出世,张麻子的心才回到家里,搁在他们娘俩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