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当名士 上(7)
一张与他有三分相似的脸庞抬起,眸中闪动着同样的坚执:“大哥,是我自己愿意应选,你不必替我操心了。”
桓凌叹道:“你无需担心入选的事。家里虽然把你的名字递上去了,但兄长也能回按院寻同僚帮忙,把你刷下来。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只有你一个妹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走上这条路?”
桓元娘直视着他,缓缓摇头:“兄长想错了,不是祖父硬逼我入宫的,而是那宋家三郎配不上我。元娘宁作英雄妾,不作庸人妻,自己愿意嫁给周王为妃嫔。”
桓凌愕然道:“宋三弟配不上你?谁说的!宋三弟与你年貌相当,又雅好读书,你们成亲后必定能琴瑟调和,齐眉举案……”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元娘,你听兄长的,我桓家世代书香门庭,立身持正,岂可为了攀附皇亲而背弃婚盟?”
他越是苦口劝说,桓元娘的神色就越冷,垂眼看着裙脚,冷冷道:“兄长只知道名声,就不管我嫁过去要过什么日子吗?你可知宋三郎在容县把持县政、包揽词讼、亲自经营商铺,和工匠、商人多有来往,甚至流连瓦舍勾栏——”
桓凌不禁皱了皱眉:“是谁在你面前提勾栏瓦舍之地?你不用听这等污言秽语,宋三弟不是那等好色的人,不然怎会等咱们家这么些年?何况宋世伯刚到容县便驱逐……便将县中风气清整一新,此事广西布政司上下都知道,你不可轻信谣言……
“他在容县做了些事,是因世伯年纪渐长,处置县政时有些不能周全之处,他自然要替父亲顾全。我听人说,前年吏部大计上,宋世伯的考语就是‘称职’,你若说这其中都是宋三弟代管,那也可见他不光孝顺,还是能代天子抚民理政的贤才。”
至于经营商铺,与工匠、商人来往,更能说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古者四民异业而同道,尽心一也。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洪范》八政尚以食货为首,咱们家怎能因为他礼待工匠商人便看轻他?”
桓元娘看着兄长极力维护外人的模样,脸色微微涨红,冷笑道:“便不提这些,他读书又读出什么来了?咱们家也算诗礼传家,祖父与父亲都是进士;大哥你十六岁中举,今年出孝立刻点了进士;几位堂兄也有功名在身……宋时也读了十几年书,却还连个秀才都没考出来!”
她站起身望向桓凌,倔强地问:“我生在这样的人家,自幼知书达礼,将来如何能与那样的纨绔共度一生?大哥只说那是父亲订的婚约,不可更改,我却以为,父亲对我爱如掌珠,若知道他变成这样,定然也不会逼我嫁过去受苦!”
桓凌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样执拗的脸,终于想明白了什么,苦笑着说:“宋三弟还在咱们家时,就是新泰十四年,就险些中了秀才。当时是学政于大人怕他太早中举易生骄惰之心,刻意将他的黜落下去,之后父亲也压着他不许再考。而新泰十六年……乡试之年,父亲猝然过世,他陪着咱们一起料理的后事,你还记得么?
“若没有学政刻意压制,若父亲许他再考,他可能就是个十三岁的秀才,十五岁的举人,你满意么?”
和身为皇长子、权势无限的周王比,你能满意么?祖父与叔伯们能满意么?
桓凌的脸色渐渐沉重,默默叹了一声。
“你是我嫡亲的妹妹,爹娘临终前再三嘱托我照顾好你,我也不舍得勉强你。你既然一定要入宫,这几天就安心准备吧。退亲一事是桓家违背婚约,对不住宋家,不必找什么借口,我做大哥的会替你补偿宋三弟……和宋世伯。”
他最后看了妹妹一眼,便起身推门而去,衣摆带起肃肃风声,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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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凌去跟他祖父商议如何弥补宋家时,宋家父子也见着了千里迢迢来退亲的桓家人——正是桓先生长兄之子,桓姑娘的堂兄桓文。
宋时在桓家读书多年,自然认得这位堂兄,见面先行了个礼,问他桓家上下安好。
桓文唇边噙着一丝冷笑,坦然受了他的礼,对宋大人说:“婚姻之事,皆有天定,大人莫怪我家无礼。家祖父如今升了正三品礼部侍郎,凌堂兄又新中进士,和先二叔一样点了御史,我堂妹如今的身份自然在备选之列,并非是桓家故意退亲。”
他叫人托出宋举人与桓先生订婚的书信,以及一枚宋举人当作聘礼送去的汉玉佩,拱手道:“我家已将聘书、聘礼退还,请大人也将先叔父的书信还予我吧。”
宋举人气得脸色发青,看了他儿子一眼。宋时却镇定得多,甚至带着几分轻松之色朝他点了点头:“齐大非偶,父亲不必再想,还是好聚好散吧。”
他一个现代人,对父母之命的婚姻从来就没什么好感,只当是责任,不得不担而已。何况他这辈子只见过桓姑娘几面,见面时对方还都是个小学生模样,谁培养得出感情来?
只养得出大步走向派出所的忧虑而已!
要不是周围有人,宋时真想高唱一段《刘巧儿》,抒发一下反对包办婚姻的豪情。
宋举人却是又愤恨又无奈地点了头。
订婚的书信和八字都在家里收着,宋举人就先写了份退婚文书,又写信给家里,叫樊夫人把当初桓先生写给他的书信退回去。
桓文眼看着他写完,立刻将书信收了起来,拱手笑道:“文代堂妹多多拜谢贤父子高义。咱们两家亲事虽断,情谊却未断,宋大人只管安心做这武平县令,若有什么事,不妨写信入京,桓家自当援手。”
他叫人收起书信,转身走到宋时身边,神色古怪地凑上去,低声道:“这段婚事耽误了宋贤弟几年青春,也无怪贤弟爱寻些异样的乐子。我今日是有备而来,不光要补偿令尊一段平坦仕途,更要补偿贤弟一位你心爱的绝色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古者四民异业而同道,尽心一也。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
是王阳明写的,借用一下
第8章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几件事没交待清楚,今天补充说明一下:
1.桓姑娘选的是正妃,她那个“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只是一句俗话,为了表明态度才那么说的
2.北京到福建是有信息延迟的,一般从京城到福建做官或流放到福建,路上都会给三个月时间
并不是说宋时在福建怎么样,桓府立刻就能知道的,他到福建是正月二十四,桓家来退亲是四月初八,退亲跟他在福建干什么不太相关
3.瓦舍、勾栏在这篇文章里用的是原意,不是代指青楼
这里贴一下百度来的资料:
在宋朝的一些大城市,有固定的娱乐场所,人们称之为瓦舍。瓦舍──城市商业性游艺区,也叫瓦子、瓦市。瓦舍里设置的演出场所称勾栏,也称钩栏、勾阑勾栏的原意为曲折的栏杆,在宋元时期专指集市瓦舍里设置的演出棚。
勾栏的形式是中间一座楼,周围是一层层的坐椅,《耍孩儿·庄家不识勾阑》里有描写勾栏式样,我就贴一下译文:
门扇由木条钉就
收了我二百钱放进了门,入门就见木制的看台,成个坡形,环状的座位一层又一层。抬头望戏台像个钟楼模样,朝下看只见黑压压的人群。
妓馆建在瓦子里,但本文中并不是把瓦舍勾栏等同于妓馆
他心爱的……绝代佳人?
他有什么心爱的佳人,他自己怎么不知道呢?
宋时总有种不大妙的预感,冷淡地说:“承蒙桓公子惦念。不过宋某只是个凡俗人,受用不起什么绝代佳人,公子还是自己带回京吧。”
桓文呵呵一笑,倒也没忽然招呼个人进来,而是躬身道别,带着人朝外走去。
宋大人气得面青唇白,只说了句“不送”,脚下一步都不肯挪动。宋时暗地拍了他爹两下,使眼色叫小厮上去劝慰,自己跟着桓家一行出去,将他们送到了后衙门外。
宋时拱了拱手道:“舍下还有些事要忙,恕宋某不能远送了。愿桓公子平安还京。”
他不甚有诚意地告了辞,就要转身回去,桓文却拦住了他,朗声道:“贤弟稍等。你那心爱的李行头我已经叫人接来了,你不见他一面就要回去吗?”
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便有小厮上前把一封书信递向宋时。衙旁道边停着的一辆马车车帘掀开,从上头走下一个浓妆艳饰的佳人。
宋时的脸皮瞬间绷紧,挥开那信封,恨不能立刻倒退回衙门里去。
桓文笑道:“令尊大人性情耿介,见不得这等风月场中人,故此未敢直接将人带进衙门。人和车我都已买下来了,宋贤弟是要带回衙或是另寻金屋藏之皆可。你如今有了可意的佳人,咱们两家的婚事也就此作罢,告辞了。”
光天化日之下,送了个男的到他们家门口,还颠倒因果,说得跟桓家退婚是因为他在外头包养小男生似的!
宋时怒气淤在胸口,但看在桓先生旧日恩义和礼部侍郎的权势上,他还是用尽了洪荒之力保持住仪态,冷静地对桓文说:“古之君子绝交,口不出恶言。若此,无心复与阁下交矣。”
说罢转身就走。
这两句话出自嵇康《与吕长悌绝交书》,文中的吕长悌吕巽就是个诬陷弟弟的小人,嵇康不齿其人品而与其绝交。桓文此行是来陷害他的,他也是个有风度的君子,不能张口骂人,用这话断交简直十分贴切。
桓文看着他紧绷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内,脸上的笑意渐敛,回身吩咐道:“走吧,这边的事情做完了,还得去保定拿叔父那份文书呢。”回去告诉元娘知道,这宋时是个包占娈童的轻薄子弟,她自然不会对这桩婚事有所留恋了。
随他来的管事指着衙外马车门道:“这娈童还在外头呢,宋家那位若不领回去怎么办?”
桓文冷然道:“把身契给衙门的人。管他之后如何安排那娈童,自有人说话。”
管事把李少笙的身契文书硬塞给守门差役,一行人径直离开武平县。那差役捧着个热炭火般的身契,又不敢送进去,又不敢不送进去,索性带着李少笙进了后衙,悄悄把文书塞给了宋举人从京里带来的管家。
宋举人正在发火,管家也不敢领人进去,早叫人清了院子,让他们父子清静说话。
不过院子清静,屋里却清静不起来。宋举人连摔了几个青花茶杯,愤愤地骂:“他们就是欺你爹我不是个进士,就是欺咱们家没出个进士!我若是个进士,一般也有当阁老的座师,做京堂的同年,谁敢这么欺负我儿……”
宋时上去搂着父亲安慰了许久,宋举人才放松了些,抬起头来看着他,愧疚地说:“只怪你爹没考上进士,做了这个举人官……这衙门上下、地方乡宦惯会看人下菜碟,平日看着是送礼结好咱们,还不是为了要我给他们办事,方便他们贪剥百姓,侵占田亩?一旦不如他们的意,眨眼就翻过脸来威逼恐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