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做饭的食材,他一般不会往购物车里加东西。
但路过结账的收银台时,阎鹤总会神情自然沉静地拿起收银台几盒特大号丢进购物推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几百年都没能过除夕,慕白对这次的除夕十分期待。
光是春联就写了十几份,凝结成实体的时候抱着自己写的一沓春联,见到熟悉的人就塞给对方。
他还十分热衷装饰别墅。
因为本身是小鬼,魂魄形态时直接扛着大包小包在超市买的东西,连梯子都不用,直接飘上窗户上贴装饰。
放眼望去,整个别墅群只有阎鹤的别墅顶上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
到了后面,小鬼已经热衷到路过的狗都得系上他在超市买的同心结挂件。
他似乎对这次除夕抱有极大的期待。
冬日清晨的寒风将悬挂在檐角的小灯笼吹落,刚睡醒的小鬼瞧见,立马就从窗上飘出去,狂追被寒风吹走的小灯笼。
有一次,凝成实体的小鬼刚睡醒,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是魂魄形态,爬上窗户就要去追翻卷在风雪中的小灯笼。
阎鹤抬头看到的那一瞬间,心脏几乎骤停,瞬息后就移到小鬼身侧,准备将实体的小鬼拎起。
好在刚睡醒的小鬼坐在窗台上一伸腿就被外头的寒风冻得一哆嗦,立马清醒过来缩回腿。
他打了个喷嚏,扭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背后的阎鹤,还被吓了一跳。
第二天阎鹤就亲自将屋子里屋子外挂着的小灯笼重新挂了一遍,每个灯笼都打上牢固的死结。
除夕夜那天,长落不停的大雪停歇,傍晚昏黄的日光将雪地覆盖,折射出暖橙的柔和色调。
小鬼穿了新衣服。
是一身青白色长袍,腰间挂上一枚新玉佩。
他坐在窗边,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大片浅金色的雪地,时不时低头摸摸腰间上那块新玉佩,
客厅里,阿生面瘫着脸同鱼缸里的鱼瞪眼,阎鹤在厨房里包着饺子。
电视里的综艺热闹非凡,一道铃声响起。
慕白刚开始以为是阎鹤的电话,但后来一瞧,发现是阎鹤给他买的手机响起铃声。
他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喜气洋洋的顾庭,他带着几分高兴,同他说今日除夕,顾家的祠堂等会准备烧香祭祖。
他笑眯眯问他要不要来瞧一瞧,指不定还能同从前的祖宗团聚。
魂魄形态的慕白也有些高兴。
他同阎鹤说了这件事,说要带些香火过去。
阎鹤停下包饺子的动作,抬头说:“我送大人过去。”
慕白已经在收拾香火,他说:“不用啦,我飘过去很快的,一会就到了。”
他望着案桌上圆滚滚的饺子,忍不住笑道:“说不定饺子煮好的时候,我就刚好回来。”
阎鹤没说什么,只是洗干净手,拎起车钥匙,示意他一起走。
慕白想了想也行,于是拎着大包小包的香火,坐上阎鹤的车。
他眉眼弯弯,在车上叽里呱啦问:“你说我会碰见同我一样的小鬼吗?”
“他们会聚在祠堂吃香火吗?”
“他们会不会比我还大?”
车窗外飞驰掠过张灯结彩空荡荡的街道。
傍晚的落日柔和的光芒映在落雪上,泛起浅金色的光辉。
半个小时后。
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顾家老宅门前。
顾庭已经早早在外头等待。
他瞧不见魂魄形态的小鬼,问阎鹤小鬼在哪里。
阎鹤给了他一个系着红绳的铃铛,让他系在手上。
顾庭照做,系上红绳后,一抬头就瞧见了身着青白长袍的少年,黑发柔软,唇边弯着,同他笑。
阎鹤站在一旁,只望着小鬼,说他轻声说去吧。
慕白找他抿出个酒窝朝他挥手。
顾庭领着小鬼去祠堂,一路上叨叨絮絮,问了他许多话,最后停在巍峨肃穆的祠堂门前。
在踏入祠堂门前,天际悠悠然飘落下雪粒。
一席青白长袍的慕白微微偏头,他依旧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唇边含着笑,下意识伸手去接落下的柔软雪粒。
随后怔然在原地。
眼前修长指尖逐渐透明,透明正渐渐蔓延至手臂。
慕白愣了很久。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神情恍惚地慢慢朝着祠堂里走去。
昏暗的祠堂散发着香火灰烬的冷沉味,一排排黑色灵牌安静蔓延至祠堂深处。
他欠了一个除夕。
欠了几百年。
穿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伫立祠堂前,滚下来大滴大滴的泪珠,浸湿整个面颊。
他半躬着身子,几乎哭得喘不过气来。
几百年前,那封从安丰县寄回去的家书说今年除夕一定回去看他们。
他答应了阿娘,答应了阿兄与阿姐,就连三岁的侄儿都应允下来,回去后定会给他带个虎头虎脑的拨浪鼓,还给他带好吃的桂花糕。
他在信中说去年是因为大雪封山,回不去。
今年提早出发,大抵是能够赶在大雪封山前同阿生一起回去同他们过除夕。
但是那年除夕夜,谁都没能回去。
他没能回去。
阿生也没能回去。
回去的只有一口黑色棺材,里面放着被泡烂的衣裳。
慕白哭得几乎发不出声。
他想起当年死后的自己浑浑噩噩地飘在半空,跟着安丰县的陈澜瞧见了那封没收到的家书。
至此便生了执念,成了孤魂野鬼,在世间游荡了几百年。
身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魂魄逐渐变透明,他面颊上满是泪,眼眶赤红,死死地抓住祠堂的供桌,爆出了根根青筋。
是了。
执念一旦完成,他就要消失转世投胎。
自从他开始期待除夕一瞬间,便已经在完成执念。
可阎鹤怎么办?
阎鹤还在外面等着他。
身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要外走,但不多时身形就化为透明。
慕白意识溃散的最后时候,半跪在地上,还在掉眼泪死死抓着供桌,不愿消散。
他想到了不久后他要喝孟婆汤。
他要不记得阎鹤了。
他要记不起阎鹤给他补的吊坠了,要不记得他给他烧的香火了,要不记得他每晚都给他讲故事了。
他要忘记自己的爱人了。
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渐渐消散。
站在黑色车子旁的阎鹤垂眸伸出手,微微抬头望向半空,神色怔然。
雪停了。
————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昏昏沉沉,仿佛是坠入一片暗无天日的深海。
耳边依稀传来什么声音,模模糊糊,听得并不真切。
慕白拼劲全力,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隙,最终才睁开了眼。
他胸膛里的心跳得极快,意识到什么后,他强撑起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大宫殿的床上。
慕白意识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使劲地抠自己的嗓子眼,随后开始干呕。
小鬼呕了好几次,发现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眼睛瞬间就红了,又呕了几次,依旧还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指不定是孟婆汤已经吞下肚子里了,要不记得阎鹤了。
小鬼红着眼睛,但是下个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还记得阎鹤。
他愣了愣,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对阎鹤的记忆依旧清晰。
不知什么时候,宫殿里头传来脚步声。
小鬼愣愣地抬头望去,发现是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殷勤地问他有什么不舒服,有的话他们马上同小阎王说。
小鬼脸色发白,眼神惊恐道:“小阎王?”
他同活人谈恋爱,罪行已经大到要让阎王亲自审判了吗?
牛头马面见他脸色发白,急急忙忙解释道:“小阎王,就是之前同您在一起的那人。”
“您的相好啊。”
两人话音刚落,小鬼就看到阎鹤踏进宫殿,撩起帘子,身旁的牛头马面立马叫了声小阎王,随即极其识趣地退下。
阎鹤刚坐下床沿,就看到自家小鬼腿都被吓软了,要往床后面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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