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尘念”随风飘扬,与银铃“何夕”一同,在风澈的发间轻轻地摇了摇。
无论是人还是物,辗转二百载后,终于等到了彼此归来。
*
先前怕设局之人神识追查,风澈让姜临留在结界外护法,这样可以给自己一个撤离的时间差,但如今经许一诺担保,这一次有恃无恐,便和姜临一起入了结界。
越过界碑,穿过密草,浓稠的灵气越来越凝实,二人衣袖都被灵气凝成的液态浸湿。
凌晨的薄雾被晨光驱散,微凉的风和日光一同落在面颊上,风澈站在玉碑前,终于看清了棺椁之后的景象。
那块玉碑后并非层层叠叠的密草,反而是一片茂盛的竹林,松软的红土上,根根修竹拔地而起,遮天蔽日。
风澈和姜临对视一眼,一同踏入竹林之中。
竹叶的清新涌入他的鼻尖,在一片翠绿之色里,那根白竹便显得愈发不凡与灵秀。
它寸寸竹节莹白如玉,叶片恍若玄冰,带着剔透的光泽。
周遭的翠竹似是朝圣,为它空出一片空旷之地,两侧叶片间透过日光,落在玉质的竹节间,四散开的色彩/斑斓得人目眩神迷。
它并非那日风澈所见的细弱可怜,反而长势参天,透着一股丰沛的灵气。
风澈这才明白为何许一诺怀疑他未曾陨落。
本体关乎本命灵植的长势,若他灵魂不灭,本命灵植便不会衰落枯萎,除非踏入轮回重活一世。
他明明记得自己被天罚劈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二百年后才勉强死而复生,如今看这本命灵植的长势,怕是自己的灵魂复苏得要比想象中的早许多。
只是那人拼凑了极难合拢的灵魂,为何肉身却迟迟没有塑造,反而等到了二百年后?
他想不通为何。
风澈走上前去,白竹似感应到他的到来,枝叶都在簌簌摇摆。
风澈指尖触碰到它的刹那,白竹周身的灵韵如同有了宣泄的出口,一缕灵韵似水滴入海,飞速融入他的躯体,激得他灵魂一阵战栗。
与此同时,白竹的一片竹叶瞬间落地,变成飞灰。
风澈见状仓促将手移开。
白竹的枝叶不依不饶地攀附过来,似藤蔓一般,周身的灵韵如同丝带,丝丝缕缕缠绕住风澈的手臂,不让他移开指尖。
它似乎察觉到风澈修为有失,想用自己全身的灵韵来弥补风澈缺失的部分。
风澈回想起白竹脱落消散的叶片,下意识地想要躲避白竹的灵韵传输,他后撤一步,姜临在他身后抵住了他的脚步。
姜临的指尖握住风澈的腰,向前推了他一下:“那本就是属于你的一部分,它并非消散,而是已经扎根在你的丹田。”
风澈内视丹田,灵力形成的漩涡之中,那片消散的竹叶化作一颗种子,此刻正悬浮在涡眼之上。
风澈心中了然,索性不再后退,将手探出,贴附在竹节的表面。
白竹满身的灵韵倾注过来,从风澈头顶漫过脖颈,走过胸膛,绕过腰际,最终汇入脐下三寸的丹田。
随着它的枝叶竹节在外界开始消散,风澈丹田之中的种子愈来愈大,流转着浓郁的灵韵。
风澈掌下一空,那根白竹彻底失去踪影,与此同时,丹田之内的种子开始落入灵气漩涡。
种子甫一触碰到漩涡中心,丹田内混沌的漩涡瞬间有了形状,滋生出一片肥沃的土壤。
种子开始生长。
它的根茎刺入灵力土壤,仿佛扎入风澈的血肉,每一条根须都像是要把他的丹田拆成几半,揉碎重组。
风澈知那是在修复断掉的根基和经脉,不破不立,他必须经此一番,才能浴火重生。
他的神魂随之沉浸其中。
丹田与灵府平时虽互不干扰,看似相去甚远,但到底是一体连枝,相互勾连,何况风家二者双修,一方揉碎重造,另一方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随着丹田撕/裂一般的疼痛汹涌而至,肉身骨骼重塑的声音听得他牙酸,身体中血流之声开始澎湃轰鸣。
那颗种子抽根发芽疯狂滋长,越来越强大的灵力如同植物的根须,钻入经脉疯狂扩/张/疏/导,直到蔓延到灵府之内。
生长之势戛然而止,一道屏障横在眼前。
咒法之力弥漫着诡异的阴冷的气息,密密麻麻的古朴文字镇在屏障四角,见风澈试图突破屏障,反震过来的余波生成压倒之势,倒行逆施,行过经脉,意图逆转周天。
风澈立刻意识到不能任由它逆转反冲,开始调动全身灵气去抵抗那道咒法,两股灵气在经脉中轰然相撞,他闷哼一声,爆发的余威开始摧毁刚刚修复拓宽的经脉。
他不知那道咒法何时植入自己的身躯,更不明其真正的用处,只知对方禁锢他神魂中的一部分,但他直到今日才察觉到它的存在。
他不禁怀疑起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是否与这咒法的禁锢有关。
纵然那道咒法已然陷入死寂,不再泛起亮色,那股残存的灵力仍旧是风澈的修为无法抗衡的存在。
究竟是何人,费尽心思复活自己,但那人埋下的隐患却也即将摧毁他。
风澈咬着牙,想要将那股对冲的灵气调转方向,无奈他的努力犹如螳臂当车,只能阻挡它运行的一瞬。
他的皮肤开始龟裂,经脉寸寸断裂的同时,血管也随之爆裂,涌现出鲜血。
随着他意识的消失,“千人千面”和易容术再难维持,他满身的骨骼恢复原本长度的同时,也在断裂粉碎。
风澈感觉自己如同溺水,意识陷入了一层很深的海。
他意识到,某人的记忆碎片又开始复苏了。
【作者有话说】
说实话,写那道咒法屏障的时候想到了血脑屏障,我真是没救了
第61章 神祇悲悯
风澈视野清晰之时,发现自己似乎身处集市。
身体的主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摇着手里的折扇,懒懒地四处看。
风澈借着他的视角,隐隐觉得这集市不一般。
左侧售卖面食的店家,一手刀花晃得人眼晕。右侧卖衣服的少妇,貌似盛情揽客,水袖一甩勾住人的手腕,竟是例无虚发。
集市上的行人周身无一丝灵韵,却健步如飞,行走之时可见道法韵味。
这分明是一群修为在身的人,敛住一身修为,伪装成凡人。
何况此处人流颇多,除了偶尔商贩叫卖之声,便再无其他声响。
风澈推测此地怕是聚集着一群穷凶极恶之徒,受某种规则制约,故而不再行恶,收敛凶煞。
他刚刚下了定论,心下怀疑身体的主人究竟知不知此间何地。
他一身华贵雍容,玉佩腰缠,走起路来碰撞敲击,“啷当”作响,周围打量审视的目光颇多,已经带了试探之意了。
偏偏他依旧轻松地走着,不是无知者无畏,便是有恃无恐。
风澈脑海中千回百转,被街角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唤回了心神。
像是一锅死水骤然泼入热油,四周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动作整齐划一地朝喧闹的源头望去。
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也是个喜欢看热闹的,回眸观看尚且不够,还要凑到近前看个明白。
那是个六七岁左右的孩子,满身没有一块好肉,溃烂发脓的刀伤剑伤烫伤撕裂伤纵横交错,他一脸戒备地看着四周,如同一只护食的小兽,然而还不忘往嘴里死死塞着食物。
与其说是食物,不如说是从旁边商贩泔水桶里捡来的馒头,已经腐败发霉,青黑色盖住了原本的雪白。
风澈听见人群呢喃声渐起:“他……偷了东西……”
随后呢喃声变大,人群明显开始兴奋起来,声音变调,透着一种狂热的兴奋:“他!偷了东西!”
风澈跟随着身体的主人抬眸,看见被拿了馒头的商贩嘴角咧开狰狞的弧度,像是压抑了许久的凶性,终于得以释放。
他身下闪过一道残影,几乎是瞬间跨越案板和板凳,直接站在了那孩子面前。
风澈和身体的主人一同动了脚步,只是商贩更快,风澈站在孩子身边之时,商贩已经一脚踹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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