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是一枚不可避开的火星,轰的一声点燃了这对母子之间,经年累月的积怨与仇恨。
那也是少年第一次知道,原来口口声声的“爱”之下,竟是如此的窒息、就犹如透骨绵针一般……
一句话要说好几遍,要声泪俱下、要撕心裂肺。但一旦占据了道理上风,他就总是要面对或是愚钝、封闭的暴怒,或是孱弱又无助、掺杂要挟与道德绑架的哭泣。
恰恰是面对这样的面孔……他总有种要被吞噬掉的感觉,黏糊、甩脱不掉,却源源不断吸取着你的生命力。
苏星禹从小就没有爸爸。
在印象当中,每一次追问爸爸去哪里,就只有妈妈一次次说自己当初眼瞎,自己当初怎么怎么蠢,不然才不会嫁给你爸……
那时候,小苏星禹虽然很恐慌,但是对母亲的天然的爱,促使他坚定站在母亲这边,在逢年过节的家长里短当中,成为了一把捅向亲生父亲的刀。
在那些无良大人戏谑着问,“你爸不要你,你可不可怜?”
——他都会坚定抱住母亲,说自己只要有妈妈就够了。
但是后来伴随着他长大,每一次听从天性出去玩……等到再回家后,他总要被攻击指责——都是像你爸了!
“爸”这个字眼,就仿佛成为了这世上最刺骨、也最为怨毒的“诅咒”。
此时,苏星禹脸上泪痕纵横,他呼吸微弱,忽然咧开嘴一笑,“我那天说了谎,其实我见过我爸……”
那天他过十五岁生日,却破天荒逃了半天学,坐着公交车摇摇晃晃,来到了市中心的老剧院。
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拿着剧本、正里外调度,指导着台上演员进行排练。
那一瞬间,他当真相信了血缘这码事,也忽然顿悟——自己为何有这与生俱来的天性。
他爸也明显认出他,短暂怔愣后,是发自内心的吸引与欢喜——
苏星禹跟随着自己的爸爸,将戏剧院里里外外都参观了一遍,并在犹豫忐忑当中,他捏攥着拳头,很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志向。
——他要成为一名演员。
他爸爸听了,当场后仰大笑,似乎由衷感到了高兴,甚至还拉着他去到了办公室,提笔撰写了一张纸条,上面用墨迹书写着几大业内有名的艺术院校名。
他把这张纸条交给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并扬言鼓励,“去吧!给爸爸争口气——”
“我这可笑一生……”时至而今,苏星禹的脸上就只有哀叹,他苍凉淡淡地一笑,“竟然都是为了给你们夫妻俩争那‘一口气’……”
这对早已经离婚、看似分道扬镳了的爹妈,竟然在他这个唯一亲生儿子的身上打起了擂台——
那张曾被十五岁的小少年当成宝贝一样的纸条,最后被母亲发现。
那可真是天翻地覆、好似万丈雷霆——
小苏星禹根本不敌,纸条被撕了个稀烂不说,连娇嫩脸颊上都挨了好几个大耳光。
这一通劈头盖脸,直接把他给扇傻了,连原本坚定无比的信念都开始动摇——
妈妈她……当真是爱我吗?
而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亲生父亲犹如天神降临一般赶到——
然而却不是为了拯救他而来。
这对经年怨侣,就好似天雷勾地火,强强碰撞一般干架在一起,你抄着刀、我拿着板凳,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部摧毁。
当然包括他这个亲生子,像是见证人间地狱一般,被这对爹妈亲手推入了万丈水火当中。
“你和我爸之间的恩怨——”苏星禹哪怕二十七岁,仍过不去这个坎儿,他满脸是泪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小小少年,“既然这么无止无休——”
他在这个时候睁开了满目熬红的眼眸,似惊恸、又像是早已经无悲无喜,“那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真要哭的话……他早在出生到这个人世间时,就发出了最为响亮的嚎啕声。
“哎哟——”任晨雨他妈顿时改了面孔,下意识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她虽然是爱管闲事了一点,但可没这种硬生生折磨自己儿子的心——
这不就是在造孽么!
“你又知道什么?知道我受过多少苦吗?”苏母同样满面是泪,但她依然愚蛮固执,双眸当中好似足以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那个狗屁男人根本就——”
“你知道……我小时候有多想拯救你吗?”苏星禹却直接打断,不肯再听这犹如祥林嫂一般,被颠三倒四重复了成千上万遍的怨苦。
他踉跄着、缓缓向后退去,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我从小就听话、乖、懂事儿……”
“……但那都不是真正的我。”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极其轻微,“你——能接受真正的我吗?”
苏母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眸,在这时闷不吭声、不开口,但是顿了顿后,她仍然固执以及蛮不讲理地为自己辩驳,“这天底下有哪一个父母不是这么教育——”
她明明并不强壮,但嗓门却足够大,“难道让你长大了去当混混、去不三不四地不学好——”
“我这个当妈的错了!我就不应该生下你!”苏母的世界里就好像根本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存在,任何相悖忤逆,都会引起疯狂的打压攻击。
她简直是百苦难言一般,“我生你还生出错了!你十几年不回家就对——你千对万对!我就是千错万错——!”
“凭什么——”她像是点着了的炮仗,装满了成千上万吨的愤怒怨恨,在这时不管不顾全都爆发,“凭什么我就得是错——你特么凭什么说我错?!”
“大、大妹子……”任晨雨他妈实在是看不下去,伸手上去扒拉,想让冷静冷静,“你听姐跟你说——”
“滚啊——!!”可苏母却竖起满身尖刺,不肯让任何人碰。
她简直想剖心挖肺,凄厉地、近乎嚎啕一般,“凭什么都说我错——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就应该去死——我就不应该活着——这样你们是不是都满意了?!”
苏星禹却见惯了,这般要死要活的作态,只要逢年过节,就会在他们家上演。
他嘴角荡出一丝苦笑,嗓音喑哑、就好似细若游丝一般,“你不是已经逼我死过一回了吗?”
“在你亲生侄子来敲诈勒索我——”
“你还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说的么?”
明明已经是十年前的前尘往事,但却好似依然历历在目,每一丝细节、当时的所言所说,就仿佛深深烙印在了鲜血淋漓的创伤当中。
每逢深夜难以入眠、或是大脑稍一空闲,就仿佛研磨血肉一般,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给掏空磨烂了。
所以苏星禹自始至终都被困在了当年当时,他从没有真正长大过,因为他从未得到过……真正意义上的爱。
但终究是时过境迁,以至于此时他尚且能笑,只是眼神、嗓音全都浸润无法言喻的恸苦心颤,“我才十七岁,从未经历、实在太害怕了……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回家、哑着嗓子喊妈妈……”
“你问我:他为什么不敲诈别人,只敲诈我?”
“你说你看着自己侄子长大,知道他什么样的为人,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儿。”
“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问题——”苏星禹满目熬红,既显得落魄沧桑,又充斥满了千百种无奈,“你不让我报警……一旦报警了、你就在娘家从此都抬不起头……”
他却早已经泪流满面,苍白又苦涩,轻轻一笑,“妈妈……我在竭尽全力地拯救你——”
“而我唯一所能做的、就是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将这把自伤的刀刃对准自己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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