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楚稚已经开口:“诸位皆是孤倚重的大臣,今日召你们前来,是有一件要事相告。”
楚稚声音沉稳,昔日的青涩气息已经褪去,举手投足皆是沉淀的贵气:“如今楚国有一人,包藏祸心,潜伏在孤身侧,令孤日夜难寐,他在一日,则楚国一日不宁!孤是想听听诸位的意见,究竟要如何应对。”
这些大臣都不由得看向涂曜。
这些特点,好像都是在影射雍国国君?
谁知楚稚话音一转,冷冷点明道:“本王所说之人,正是右相!”
右相登时一怔,脸上的笑意一寸寸冷了下来:“本相??”
楚稚冷道:“若宝华大婚之日安好,如今雍楚已结姻亲之好!可如今拜右相所赐,却物是人非!”
右相额角青筋直冒:“楚宝华死于山难,和老夫有何关系?”
“是山难还是人为,右相心知肚明,山石上有磷火烧灼的痕迹,”楚稚厉声道:“孤已经查明,那磷矿正是出自你管家名下。”
楚稚一字一句:“孤前几日马场出事,山石滚落的手法和当初对待宝华的如出一辙。”
楚稚每说一句话,涂曜的眸中便冷一分,紧盯右相的眸子宛如可怖的寒潭。
涂曜咬着牙摆摆手。
登时有几个人被侍卫押送进来。
他们鬓发松散,破烂的衣衫下隐隐能看到鞭笞的痕迹。
涂曜冷道:“这是当日马场中的侍卫和来搜查楚王的禁卫军,大家不妨听听看。”
两个人跪地,瑟瑟发抖道:“属下是得了右相的命令,才去动马场上的山石,右相说可以伪造成自然之灾,没有人会怀疑到属下身上……”
“还有我还有我,右相那日派人来吩咐,让我们从西边查找,还说做个样子就成,不必太过用心……”
一时之间,楚臣议论纷纷。
他们虽然知晓右相和陛下分庭抗礼多时,但大部分人都不晓得,右相竟然有了弑君的念头。
“放肆!”右相冷道:“这些人分明是你涂曜屈打成招,你身为雍国国君,为何要干扰我国内政!”
“为何要干扰你楚国内政?!”宛如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涂曜仰头大笑,笑声中却满是阴鸷:“就凭宝华是雍国皇后,而你,却敢害了朕的皇后!”
右相已经大喊道:“来人!来人!这是在楚国,你怎敢动我!”
涂曜按剑逼近右相,目光散发着森森寒气:“所有参与此事的人,朕一个也不会放过——今日,就从右相始!”
话音未落,涂曜霍然拔剑,寒光闪动,他直接将右相的头颅一剑斩下:“朕亲自取此人头颅,上可慰朕妻在天之灵,下为楚国除奸除害,你们谁有异意,上前来就是!”
他凌厉的目光依次扫在众人脸上,手持利剑尚在滴血。
楚人向来都是温润客气的,哪儿见过直接拔刀杀人的阵仗,吓得两股战战:“……陛下英明。”
楚稚缓缓从轮椅上站起,袖袍一拂道:“孟守,你派人亲去右相府邸,将全府上下全部捉拿!”
孟守:“是!”
右相的属下此时才晓得这从头彻尾就是一场鸿门宴。
从楚稚装病,到送礼示弱,再到孟守假意示好,和他们一起商量除涂曜的法子……
都是为了让他们麻痹大意罢了。
羽林卫聚集在大殿之上,不等他们有再多的反应,已经将他们全部拉了下去。
随后,右相的亲信,故交,门生皆因谋逆之罪被诛杀。
朝堂之上的士族,人人自危。
……
这一次清洗极为惨烈,百年大族力几乎死的死,免的免,或是流放到了远离京城的荒凉之地。
右相的势力完全荡涤。
楚国人上上下下也都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上任的楚王早就想提拔属于自己的势力,那必定要清扫之前留下的余孽。
只是楚国国风温和,他们本以为就会如此博弈平衡下去。
想来若是没有雍国那位陛下毫不留情的铁腕手段,也不会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如此快速清除新帝执政的障碍。
涂曜一身白衣,终于踏足了宝华在楚国的宅邸。
落日余晖下,他静默良久。
当时他来楚的初衷,便是为了查出真凶,为宝华报仇。
如今右相已除,真凶已死。
也算是可以勉强告慰宝华了。
楚稚陪在涂曜身边,落日洒在他纤细的身子上,漾起温润的柔和光晕:“这次右相伏诛,多亏了陛下帮衬,查清宝华一事,陛下也能安心了。”
涂曜目光深沉,面上却仿若无事:“是啊,朕此番来楚,心事已了。”
他脑海中倏然划过陆徽奉上的一段证词,那时右相派去炸毁山石之人供述的,山石松动,像是本来就被人动过手脚。
可那手脚却并不会致命,像是刻意制造出的一场风险可控的山难。
只是被右相的一番筹谋完全掩盖,所以之前雍国才未调查出而已.
那这些事,楚稚是知晓还是未知?
涂曜望着远方天际的落日,眸光渐沉。
*
又过了几日,天气转凉,深秋来临。
楚国上下弥漫萧瑟气氛。
楚人多愁善感,秋日会举办水祭节,在菩提叶之上抒写心意悼念亡灵。
临水思悼,逐渐成为楚国独特的仪式。
清晨御河畔,涂曜露水沾衣,缓缓看着御河之中漂来的叶片。
“这是菩提叶,相传是佛祖传经的叶子。”陆徽在旁科普道:“听楚人说,只要将这些叶子放进水中,让叶子顺水漂流,这哀思便能传递到另一个世间。”
涂曜微微眯眸。
之前因未见尸身,他始终不相信宝华已死。
特别是听罢那方丈之言,更是佐证了自己的执念。
可如今几个月过去,他派去追寻宝华踪迹之人,再无消息传来。
再加上右相一事,即使再不愿相信,涂曜也不得不面对。
涂曜低声道:“你……帮朕去拿些菩提叶来。”
小武一怔,随即一言不发地照做了。
涂曜垂下眼睫,望着覆了秋日阳光的御湖。
这么久了,他还从未祭过她一次。
听说……离去的人,魂魄会在最熟悉的地方恋恋不舍,萦绕徘徊。
此处是宝华的故土。
那她可曾归来过?
涂曜压抑心中的沉痛,颤抖着手,在那叶片上写了几首萦绕在心头的悼词。
继而蹲下身,任由龙袍顺着膝盖垂在地上,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叶片放置在水面之上,静静地等待叶片顺着水流飘远。
轻柔地好似对待最珍重的爱人。
周遭平静空旷,唯有这河水如风乍起,一丝波澜推动菩提叶。
涂曜一怔:“……河水,无风起了波澜……”
像是……真的有魂魄在试图破水而出。
涂曜用颤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荡起的涟漪。
他从来不信鬼魂一说,可在此时,他却恨不能寻觅一丝一毫的证据,来论证他的公主恋恋不舍,再次归来。
*
楚姝入宫时,便看到楚稚正在御河旁捡拾菩提叶。
他一身白衣,在秋阳的照耀下,如同上好的美玉般,散发淡淡光晕。
也不知陛下何故在此。
楚姝忙迎上前道:“陛下是要看黎民的心声吗?”
陛下怀有身孕,不能久蹲的。
楚稚笑而不答,只是将顺河而来的叶子耐心打捞起,一一展开看罢。
有些仍旧放入御河之中,有些却悉心放入匣中。
白衣乌发,独自捡拾,如覆霜盖雪般寂寥清冷。
楚姝迅速垂眸,扫过那些菩提叶。
叶面之上,都是一个人的字迹。
她能认出来,这是……雍国君主的字迹。
若非亲眼所见……
她真的不敢相信,世人都畏如杀神的人,会在菩提叶上,写下这么多情思刻骨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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