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陆延迟已经组了乐队,也开始在夜色里这样的酒吧驻唱。
时笺装成了成年人,混进了酒吧,看槐序乐队演唱那首《盛年不复重来》。
因着在校外,又是酒吧这种夜店,陆延迟和西溪举止大胆了许多,他俩搬着乐器,打打闹闹的、腻腻乎乎的,就是一副情侣的样子。
时笺那晚为了凑酒吧最低消点了很多酒水,他有着遗传来的天生好酒量,但为了保护自己,他滴酒不沾,那一晚,在亲眼目睹他男神谈恋爱之后,他喝得酩酊大醉。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酒吧,又跌倒在路边。
人生失意落魄,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狗。
那一刻他清晰地知道,他喜欢的是一个直男,而且是有女朋友的直男。
这样道德的禁忌几乎将他摧毁,但他别无选择,人活着,总是需要去信仰点什么,陆延迟就是他的信仰,他除了喜欢陆延迟又能喜欢谁呢,这个世界对他从来恶意满满,陆延迟是他的唯一选择。
时笺躺在脏兮兮的小路上,他眺望着被灯光污染成妖异红色的天空,尝试着安慰自己,陆延迟只是不认识自己而已,只要他成长得足够优秀,陆延迟又认识到了他,肯定会被他吸引的。
他用这样几乎是骗人的说辞,哄着自己,一哄就是三年。
然后,谎言在此刻戳穿。
时笺已经拼尽全力成长成最好的样子,这三年来他没有一刻懈怠,按照这个世界的评判标准他绝对是最优秀的人类了。
陆延迟也终于认识他了,他们亲密无间,他们形影不离。
却……依旧不爱。
直男搞起暧昧来不要太会,主动撩骚,亲亲抱抱贴贴,还各种甜言蜜语。
一旦得知他是同性恋,直男直接搬上崆峒山,先是从家里搬走,又……几乎是刻意地拉着前任在他面前秀恩爱。
昨天同游灵隐寺,今天同游Z大,生怕他不知道他是直男,还是生怕他变成另一个梅玉烟对他纠缠不清?!
时笺的心脏一片死寂。
陆延迟的拒绝直白又残酷,这份感情,他回应不了,所以,你滚!
他这样傻傻等着陆延迟返校然后聊一聊的行为何其可笑。
他等着干嘛?等着看陆延迟和前女友破镜重圆?等着看陆延迟给他表演怎么恐同吗?
时笺眼眶酸胀得不像话,他眼底有隐忍的泪意,但到底没哭,他悲哀地闭了闭眼,睁开眼的时候,他觉得他的世界坍塌在他面前。
那些自以为美好的过往顷刻间变成了一道蒙在他心头的阴霾,又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这一切多么尴尬多么丢人。
时笺甚至觉得,要是一切都没发生就好了,要是陆延迟不认识他就好了,最起码他还保有骄傲和体面。
时笺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
待到回了家,他依旧一脸失魂落魄,他心底陡然滋生出一股浓浓的疲倦和劳累。
这三年来,他很累很累,但有一根胡萝卜吊在面前,便也不觉得那么累。
现在,胡萝卜没了。
时笺陡然有一种信念丧失之感,他痛苦到几近作呕反胃,他胡乱将自己扔在床上,他告诉自己,你只是太累了,你需要睡一觉,睡一觉就好,睡一觉就不会这么难受。
时笺终究是把自己哄睡着了。
待到再度醒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他摸黑下床,进到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脸,他看着镜子里自己沾着水珠的脸,十九岁,男孩子颜值最巅峰的时候,时笺正颜无敌,比起他那位靠美貌入赘豪门的父亲有过之无不及。
他睡了一觉,但一点也没有变好。
对于自己的爱而不得,时笺痛苦,且难以接受,他疯得愈发厉害,他仿佛看到脑袋边上,各自漂浮着一个小人。
左边那个正在怂恿他:“我们把陆延迟约出来,再找个地下室把他关进去,捆绑他,囚禁他,他跟你很熟,对你防备不深,你可以做得悄无声息。”
右边那个则在拼命鼓掌:“好啊好啊,我们就这么办?这样陆延迟就是你的了。”
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他从来只有一个人,反正没人管他死活,反正这么些年他早就长歪了偏偏又按照社会层面约定俗成的一些评价标准把自己打造成外人眼中优秀的样子,反正他连死亡都不在乎更不会在乎坐牢……
他所学的知识,数学、化学、医学、悬疑推理,无不为了犯罪在做铺垫。
但是,但是啊,时笺质问自己——
真把陆延迟囚禁起来,让他经历那些痛苦和磨难,让他变成另一个阴暗又扭曲的自己……这样的陆延迟,你还会爱吗?
你真的要用毕生所学的全部知识对陆延迟犯法吗?
时笺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样一张脸,年轻,漂亮,又因着骨子里冰冷残忍的一面更添了几分妖丽和危险,是当之无愧的神颜。
平庸和天才蛰伏于一体,善良和邪恶掩藏于一身,这是一张矛盾重重又充满欲望的脸。
他被欲望驱使着,谋划了一切,去钓人直男,又被欲望驱使着,一步步押上自己,赔进了身心,想要得到人陆延迟。
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他觉得自己尚且还有几分理智和善良,你看,他居然忍住了没对陆延迟犯罪。
时笺自嘲地笑笑,他转身,拿上钥匙,去到堕落街。
已然是凌晨一点,四周阒静无人,路灯昏黄薄暗,街道因着无人打扫脏乱破败。
时笺来到槐序琴行,拉开卷闸门,推开玻璃门,进到琴行,按开灯,又把门关上锁好,去到地下室。
小时候,时笺每一次被孟深欺负,为自己愤愤不平,他都会离家出走,他会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便是地下音乐间。
对于有钱人家的小孩儿而言,钢琴似乎是必修。
养母也给他和孟深请了家教老师教钢琴,对于那位被惯坏了、性格跋扈无能的哥哥而言,大几百一节的钢琴课上着,却什么都学不会,孟深很快就放弃了钢琴,而他的暴发户父亲以及靠生儿子上位的母亲显然对音乐一窍不通,地下音乐间一直空置。
地下音乐间成为了时笺的秘密花园。
在小小的地下音乐间里,时笺觉得自己是国王,他像是国王逡巡自己的领土一般在音乐间里游荡徘徊,他弹着钢琴,做着春秋大梦,幻想着自己长大,似乎长大是个很美好的词汇,他可以把软弱无力的自己甩在身后,他无所不能。
今时此刻,时笺姑且算得上长大了,却依旧在经历那些委屈和难堪,他想要把自己藏起来,藏在一个没人发现的角落里,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间地下室,哪怕这里从来不属于自己。
好在凌晨一点的地下音乐室空无一人。
他可以很短暂地躲一小会儿。
时笺按开灯,抱着自己的吉他,信手谈起不成调的曲子,又随意浅唱低吟——
“想和你站在艳阳下……
想化成清风轻吻你脸颊……
或许,最深的暗恋最疯狂。”(写不出,摆烂了)
这些旋律和歌词,从起初的磕磕绊绊,到最后变得丝滑顺畅。
这样的暗恋心境,时笺只能写在歌里,在无人的时候悄然诉说。
时笺抱着吉他,最后以槐序乐队主唱的身份清唱了一遍这首叫做《想》的歌。
他的音乐素养摆在那里,一首歌写出来质量如何他一清二楚,他一生也就写了这么一首歌,真实经历,极尽真诚,自然打动人心。
时笺找了纸笔,把词谱写了下来,他即将远离,去往异国他乡,而和槐序乐队,到底是他失约在先。
这首歌的版权,就是他对乐队的补偿,这是他的歉意。
待到这首歌写完,时笺扔下纸笔。
他站起身,环视周边,装修风格以黑灰色调为主的地下音乐室冰冷且不近人情,像极了这个恶意满满的世界。
作为一名数学人,时笺大多数时候都在做证明题,他的未来也不过是去证明那些前人未曾证明的假设和猜想。
他的暗恋于他而言是一道只能由他来证明的数学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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