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妄生吃饼的动作一顿,却是并没有开口阻止别人吐露他的来历,毕竟这小孩儿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这回话的人也算有几分小聪明,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两人的关系恐怕没有多么亲厚:“那小公子可知,你这位病人的来历?”
哇喔,看来这病弱当真是来头很大啊。
谭昭看向情绪愈发低沉的病弱,然后开口:“你在教我做事?我想要救的人,便救了,你可以闭嘴了,他的来历我暂时不想知道。”
鹤妄生猛然抬头,连吃饼都忘了咀嚼,这小孩儿……有点儿意思啊,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开口:“你当真不想知道?若我是世间少有、杀人如麻的魔头呢?”
“就你?杀人如麻?”谭昭虽然只有一米三,但并不妨碍他此刻露出嘲讽的神情,“真是抱歉,我虽然人小,却长眼睛了,相较于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传闻,我更相信我的眼睛。”
鹤妄生的心绪忍不住被这句话牵引起来:“那若是,你看错了呢?”
“那就错了呗。”谭昭一向拿得起放得下,哪怕现在人变小了,日子还是照样过,“既然你的饼吃得差不多了,就赶紧去洗剑。”
人啊不能饿着,但也没必要吃太饱,特别是这种心思敏感、修为被废的曾经天才。
洗完剑,又细细擦干,夜已经很深了,从前鹤妄生并不需要睡眠,而现在他也依旧睡不着。他以为如此,可没想到再一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
他迷迷糊糊地套上衣服推门出去,却见本来绑在院中的九个杂鱼,劈柴的劈柴,烧水的烧水,甚至还有一个在烧菜,仔细一看,烧菜那个似乎还是昨天那个练气五层。
鹤妄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南斗森林的天空,这是变天了?!
“早啊!”
“早。”鹤妄生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字,最后还是没忍住,“你让他给你做饭,你就不怕他在饭里下毒?”
谭昭一眼乜了过去,练气五层瞬间夹紧尾巴:“没事,我百毒不侵。”
……难怪了,这是艺高人胆大。
“而且,他要是敢下,我就有本事让他自己吃下去。”谭昭适时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他现在脸嫩,笑起来有种特别好骗的气质,不过他说出来的话显然并非如此,“他一个大人,应该不会欺负我这种小孩子的,对吧?”
鹤妄生刚睡醒,头发还有些杂乱,此刻却被这话直接震醒:“我想,他应当是不敢的。”
练气五层也确实不敢,毕竟这么凶残的小孩,谁敢啊!要是昨天晚上他就知道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筑基期,那就是给他十八颗胆子他都不敢动手啊。
这老天爷也太偏心了,他年过三十才堪堪修成练气五层,如此修为在南斗城中已是天赋卓绝,可和这小孩儿一比,他都怀疑是南斗城与世隔绝一万年了。
这到底是怎么修炼的?他若有此等修为,南斗城早已是他掌中之物!
可偏偏,这般可怕的修为,却在一个孩子身上,而且这还是一个亲近鹤妄生的孩子。这该死鹤鸣公子,就算是落入了泥淖之中,竟也还有这样的人相护。
老天何其不公,练气五层越想越心有不甘。
于是饭后,他就忍不住带着尖酸开口:“前辈,您为何要袒护于他!道宗都容不下他,您为什么要救他!”
果然,小孩子的威慑力还是太小了,谭昭有些苦恼地托着下巴:“你要不要现在去照照镜子,太丑了,丑得我都吃不下饭了。”
练气五层的同伴拼命拉他,可惜练气五层昨晚上晕了没听到后面的话,他心胸又不宽阔,从前在城里谁不捧着他,现在被个小孩指着鼻子骂,他能忍才有鬼了:“你——”
然而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此时他发热的头脑才稍稍凉了几分,眼睛里也露出了面对高境界前辈的恐惧感。
“阶下囚就要有阶下囚的自知之明,我虽然年纪小,也不杀人,但如果惹恼了我,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于是等鹤妄生喝完药回来,本来已经被松绑的九只杂鱼又被捆在了院子里。
“他们惹你了?”
谭昭看向鹤妄生洗眼睛:“他们太丑了,你应该不会把药倒了吧?”
别说,再说下去,那股药味又要返上来了,鹤妄生一脸菜色地看过去,眉间难得生了一股恼意:“我从不失人之诺。”
“喏,尝尝,南斗城买的糖渍蜜饯。”
这小孩儿,鹤妄生看着被推到他面前的蜜饯油纸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怎么修为被废后,变得这么矫情了,不就是药汤难喝了些,竟还需要一个小孩哄他:“你长大以后,肯定很受女修喜爱。”
天赋卓绝,还生得毓秀可爱,鹤妄生仿佛已经看到了多年之后,小孩儿在修仙界混得风生水起的未来。
“……谢谢,借你吉言。”可惜了,也只是吉言而已。
南斗城产糖,因此城中的糖渍蜜饯也很舍得放糖,鹤妄生从前很少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这猛地吃了一颗,甜得直接牙根发疼:“好甜!”
“甜就对了,总比苦好吧。”道理这种东西谭某人张口就来,可惜他现在外表太小,说出来有股特别的逗乐感,“你不能喝茶,就泡温水喝吧。”
鹤妄生猛喝了一大口水,这才压下喉间的药味和舌尖的甜意:“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无法将你当完全的小孩子看待。”
“哦?那可能是我修为太高了。”这话说起来,谭昭丝毫不亏心。
确实也有这个原因,但鹤妄生不想说出来叫小孩儿开心:“也有可能,是你太会讲道理了。”
谭昭耸了耸肩:“讲道理不好吗?以我的修为,我想除了个别人,都会很喜欢听我讲道理的。”
……倒也是,小小年纪就筑基修为,将来如果没有陨落,鹤妄生敢肯定,小孩儿肯定能晋级金丹,成为一方大能。
若是从前,遇上这么好的苗子,他一定会妥帖将人带回道宗、壮大师门,但现在……鹤妄生看了一眼连剑都拿不稳的手,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别笑了。”
鹤妄生抬头,眼里还残存着某些悲凉和疯狂:“笑不好吗?”
谭昭现在是小孩,小孩子就该实话实说:“笑当然很好,但你现在笑得很难看,你心里存了太多事了。”
是啊,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了,可那些东西早就陈年腐朽,没有人会愿意再看一眼:“你不是不想知道我的来历吗?”
“小孩子有些好奇心不行吗?我又没开口直接问你,你就当不知道呗。”谭昭说得理直气壮,“而且,你也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小小年纪就剑术非凡、晋升筑基吧?你看我,我就没有直接戳破你。”
鹤妄生:……我为什么要想不开,又跟他讲道理?!
“抱歉,是我失言了。”
什么叫反客为主,谭某人这便是了:“那么作为你失言的代价,这些人就统统交给你处置了。”
“他们?交给我?你就不怕,我一剑杀光他们?”
谭昭捡起一把杂鱼的佩剑递过去:“喏,动手吧,我有戒律,不能杀人,你杀了他们,正好可以灭口。”
灭什么口?鹤妄生当然听明白了,小孩儿这么厉害,小小年纪就筑基修为,但筑基也分三六九等,南斗城虽然偏远,却并非闭塞,这几人中虽有心性还算不错的,但也有心胸狭隘之辈,若是放了,便是放虎归山。
怀璧其罪的道理,他看过太多了,小孩儿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必然会在玄泽大陆上卷起轩然大波。
所以杀了他们,就可以将这轩然大波掐死在襁褓里。
鹤妄生伸手接过了剑,剑并不是他从前惯使的灵剑鹤归,但人绑着让他杀,哪怕他此刻全无修为,取走所有人的性命,一剑足矣。
人有亲疏远近,他的性命是小孩救的,这些人昨晚还对他恶意满满,按理说,这一剑应该能挥得极为轻松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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