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母亲离去后,我还有半分的自由可言么?从来不是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还不够听话懂事?”
“从前我什么都听你的,可结道侣,女儿想顺从自己的心意。父亲当年与母亲相识,不也因为她的身份受到多方阻挠,若不是父亲当年的坚持,哪来之后的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又哪来的我?”
“父亲是过来人,却不懂女儿,你现在跟当年反对你和母亲的那些家臣们有什么分别。问我为什么喜欢她,大概是日子过得太无聊,实在寻不出什么乐子,父亲不喜她散漫无礼,任性妄为,可这些都是女儿不曾体会过的。”
“如果要我选一个符合你标准的道侣,要她听话懂事,与那样的人相处,乐趣何在?与我独自一人有何分别?父亲当年钟情母亲,不也是因为她的特别么。”
蝴蝶没有抓到,那石妖爬到假山上去了,她看一眼小亭方向,见没人注意到她,偷偷摘了一朵金兰花。
赫连尧抬眸看向石妖,她已经从假山上下来,背对着人,临水而照,将那朵金兰别在发间。
赫连筝一口气说了许多,句句在理,也是字字扎心。
她是仙胎,从生下那一刻,就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培养,有得必有失,她足够聪颖,有智慧有见地,凡事自有一套逻辑,也越发不服人管束。
父女二人,沉默对峙。
赫连尧看见那石妖又伸手到水里捞小鱼,这确实是赫连筝从来不会做的事。
她自小便拥有许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家世和修为,却也失去了孩子该有的那份童真。
许久,赫连尧长叹一声,在棋桌旁坐下,“陪我下完这一局吧。”
是妥协了。
离得近了,赫连筝看见他面上深刻的皱纹,还眸中挥之不去的哀愁,知道自己不该拿母亲的事激他。
可这是她为数不多,为自己诚心诚意的一次恳求。
下完这局棋,赫连尧就算答应了,他并不是一个过分专横的人,反对,是希望她再考虑清楚,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可他随即想到,赫连筝都两百多岁,也到了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的年纪。
她将来继任了宗主之位,就没有人能帮她兜底了,她总是要独当一面的。
再联想到她出生时天地间的异象,赫连尧猜测,她人生中或许还有一大机缘,或是一劫。
不论缘劫,都不是人力可挡。
罢了,顺其自然吧。
赫连尧长长吐出一口气,闭目掐指,“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尚有月余时间准备。”
赫连筝赶忙跪地叩首,“多谢父亲成全!”
事情进展倒是比她想象中的顺利。
这时,小亭外那石妖蹦蹦跳跳来了,她扬手将一串青果子摔到棋盘上,豪迈道:“老公公,送你了。”
赫连尧定睛一看,这是他种了近两百年,还有三个月就要成熟的河地宝柑!
“你、你你你,你这孽障——”赫连尧指着她,再看向她发间金兰,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我的、我的妙法兰花,唯一的一朵金兰花……”
赫连尧好险没气晕过去,转头四处找,“我的拂尘呢!我的拂尘呢!”
赫连筝赶忙带着人溜之大吉。
那石妖还纳闷,“我送他礼物,他为什么不高兴?”这老头好不晓事。
赫连筝:“……我替他谢谢你了。”
不过老头既已答应了婚事,堂堂涤天宗宗主,一诺千金,必然不会轻易反悔,赫连筝心情松快了许多。
老头就好种点花花草草,赶明儿给他去山里挖几株回来不就行了,多大事。
隔日,赫连筝遣了玄霄出去打听,老头已经把婚事分派到五门,少宗主要成婚的消息,整个内外门已经传遍。
晌午,赫连筝牵了石妖去膳堂吃饭,两人去得早,躲在角落里,等到弟子们放课,果然是人未至先闻其声:
——“少宗主要成婚,听说了么?”
——“嗐,这谁不知道,早就传遍了,同那煤精呗。”
——“什么煤精,人家是陨星碎片,天外来的。”
——“不管什么煤,什么星的,早晚都有那么一天,两人孩子都有了,可不得成亲。”
——“我琢磨呀,这少宗主肯定是知道咱们宗主不会同意她找个妖精,所以才会先斩后奏。听说咱们宗主当年跟宗夫人也是这样,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演,无甚新鲜。”
——“说得也是,可妖精怎么了,咱少主啥也不缺,就缺个知冷知热的俏媳妇,我觉得那煤精就挺好。”
——“听说日子已经定好,下月可有得热闹啰!”
……
不错,最近的舆论风向,赫连筝非常满意,继续保持,再接再厉。
赫连筝隐去身形,牵着石妖在众弟子进入膳堂前离去。
待走出一段距离,她转头看向自己身边那知冷知热的俏媳妇,正举着鸡腿啃得满手油。
肉吃完了,她还要把鸡腿骨都磨碎了咽下去,赫连筝忍无可忍抢了丢掉,施两遍清洁术,又搓了水团给她手心手背一顿搓,直搓得没了肉味儿,才重新牵了她往前走。
刚才弟子们的话,小石妖也听了一耳朵,“他们说你爹你娘什么谁挨了谁的揍,是什么意思呀。”
赫连筝摇头,“是先斩后奏。”
小石妖搂住她胳膊:“你爹你娘的事,能跟我说说么?”
啊,她想了解我,她肯定是喜欢我的。
赫连筝温柔看向她,“你想听我说,那就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赫连筝带着她去了母亲的坟冢,在会仙峰后山。
其实说坟冢也不准确,这是套一进一出的农家小院,黄土墙,茅草屋,院里一棵大槐树,树下有块石磨,墙下是菜圃,空地上有石桌石凳。
赫连筝道:“这是我母亲曾经在凡间的居所,也是她与我父亲初遇的地方。她离世后,我父亲白日在外头见客、办事,晚上依旧是歇在这套小院里。”
小石妖好奇东看西看,见屋檐下还有个大水缸,里头种了碗莲,花开两朵,碧叶亭亭。
这次她长了记性不敢再乱摘,弯腰看,长发垂落水中,水里有几尾红色的小鱼,受惊躲到了莲叶底下。
赫连筝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桌上有壶茶,里头水还温温热。
她倒了两杯茶,继续道:“我母亲是凡人,父亲外出历练受伤,意外被她拾得,将他带回家中疗养,二人朝夕相处,互生情愫。”
“但我母亲是凡人,没有灵根,我父亲那时已经是宗门既定的继承人,他跟我现在的位置不一样,他受家臣管束,不似我这般自由。他想与我母亲成婚,自然遭到了很多人反对,赫连氏的家臣们不允。”
小石妖回到桌边,双手托腮认真听故事。
“父亲坚持将她带回宗门,她开始的处境很差,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被人设计堕掉了。父亲震怒,当场诛杀了使计谋害她的小人,但她身子开始变差,也住得不习惯,我父亲便直接把她凡间的居所整个搬来。”
“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么?”石妖问。
赫连筝“嗯”一声,“我父亲请岚长老帮忙,把整块地都挖过来,她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直到故去,这院中的石桌石凳,还有石磨,都是她用过的。”
石妖捧起茶杯,“那这茶壶和杯子,也是她用过的么?”
赫连筝轻轻点头,浅抿了一口茶水,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荞麦茶,微苦,香气厚重,泡茶的苦荞也是她自己种,自己炒。
“她很会过日子,那时院外还有一片菜地,种满了果蔬,她整天就为这些琐事忙碌着,却也自得其乐。父亲,母亲,一个惊才绝艳,一个返璞归真,倒也意外的合拍。”
石妖抚摸陶土茶杯上粗糙的纹路,开始想象那妇人烹茶的模样,她定然生得极好,和和气气的,话不多,总是温柔看着人,浅浅地抿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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