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殷承璟心中觉得大燕必败无疑,只是分一败涂地与输得好看些的区别罢了。但太子都如此说了,他自然不能再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于是拱了拱手,毫无诚意道:“自然是信的。”
得到满意的答案,殷承玉颔首道:“孤也信。”说罢敷衍地拱拱手,便径自走了。
殷承璟留在原地,瞧着他的身影暗暗骂了一句狡诈。
试探了半天,结果殷承玉一句话都未答。
他这位大哥,真是越发滑不溜手,难以对付了。
殷承璟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拢着袖子往曲水兰亭行去。
曲水兰亭位于行宫西边,因为此处有一弯曲水,亭子题字又以兰花为题而得名。因靠近花园,曲水兰亭常有人往来。
殷承璟特意选了这么一个地方约见阿哈鲁,便是为了避免他人耳目口舌。在光明处大大方方叙话,可比私下会见要让隆丰帝放心。
见面的地点在地势最高的一座八角亭,八角亭匾额上题字“兰芳”。
信步踏上台阶,殷承璟入了兰芳亭。随侍的小太监将小火炉与茶具依次摆开,仿佛只是特意来此处赏景。
不过片刻,阿哈鲁也到了。
二人神色丝毫看不出是提前约好,只做偶遇的模样起身行了礼,接下来阿哈鲁便在殷承璟的相邀下,坐在了他对面。
兰芳亭地势高,可将下方景色与行人尽收眼中,也不怕谈话内容被人探听。
阿哈鲁端起面前的热茶,却并未喝,只用一双鹰隼般的眼眸打量着殷承璟,似要将他看穿。这个看似五大三粗的草原汉子,实在狡诈又心细。
“不知三皇子相约,所谓何事?”
殷承璟轻抿热茶,淡声道:“听闻托烈汗王有意吞并瓦剌,可惜错过了今春的机会,日后再攻,恢复了元气的瓦剌可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三皇子难不成有应对之法?”阿哈鲁眼中闪过精光,并不着急,等着他的下文。
“此次丹犀冬狩,瓦剌献出万匹战马意欲与大燕联姻,便是有意借助大燕的力量抗衡鞑靼。”殷承璟一步步点出鞑靼的困境:“按照本王对大哥的了解,不论此次丹犀冬狩结果如何,他都会主张支援瓦剌。托烈汗王的打算恐怕注定要打水漂了。”
然而阿哈鲁却并不着急,岿然不动稳若泰山:“三皇子邀我来此地,看来是有解决之法了。”
殷承璟再次在心里骂了声奸猾,却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本王与大哥的想法素来不同,若是本王能做主,必定是支持汗王一举拿下瓦剌的。北方部族众多,每逢粮草不丰之年便会犯边。与其任由各部落时不时侵扰边境,不若选出一个领导者,统一北方诸部,双方签订和平条约,贸易互市,互为睦邻,永不征战。”
至此,阿哈鲁便明白了他的来意:“三皇子有意皇位?”
殷承璟并不否认,眼中泄露些许野心:“天下之主,当有能者居之。只是我朝迂腐,不以才能选任储君,反而立嫡立长。本王只能另寻他法。”
阿哈鲁哈哈笑道:“在我看来,三皇子比起太子,倒是更有魄力。”但他却也不肯一口答应:“只是此事到底是大燕内部纷争,鞑靼若贸然插手,恐怕会引起争端,不妥。”
对于他不见兔子不撒鹰,殷承璟自然早有准备,他借着着斟茶的动作轻声道:“那就不让人察觉不就行了?”他直视着阿哈鲁,眼中露出狠色:“丹犀冬狩,除了鞑靼与瓦剌,还有诸多将士与勋贵子弟参与,届时人多眼杂。这山里更是天寒地冻,就是出了点意外也是再寻常不过。”
他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况且不是还有瓦剌的小王子么?太师也不希望瓦剌得到大燕的支持吧?”
阿哈鲁露出深思之色。
他虽然不信殷承璟,但他有一句话却没有说错,按照大燕以往的惯例,不论丹犀冬狩结果如何,大燕必定会扶持瓦剌。
“三皇子说得在理。”阿哈鲁笑起来,面上一派爽朗之色:“不过大燕才是东道主,我们人生地不熟,还得三皇子在前领路。”
殷承璟举杯,以茶代酒敬他,与之相视一笑:“自然。”
*
殷承玉并未回自己的院子,他思索了一番,先去寻了殷慈光。
今日之事,说到底与殷慈光无关,只与大燕公主这个身份有关。不论是乌珠公主还是木巴尔王子,想要的都只是借着大燕公主的名号行事罢了。
就连今日他顺势与瓦剌鞑靼立下赌约,也并不是为了殷慈光。在那样的场合,大燕公主代表的是整个大燕朝的颜面。
殷慈光夹在其中,皆是身不由己。
殷承玉念及先前积攒的情分,想着还是先与他说清楚为好,有些事情还是得让对方安安心。
听闻太子前来,殷慈光有一瞬的诧异。他安抚地拍了拍容妃的手,便起身迎了出去。
因药材充足,他的身子经过两三月的调理,比起先前已然健壮许多。
只是先天带来的不足,叫他看起来仍然带着病容,身形也是极瘦削的,有些臃肿的莲青色袄裙穿在他身上,竟也衬出了几分病弱西子般的弱质芊芊。
他缓步行到殷承玉面前,庄重行了礼,方才抬起脸来:“不知道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殷承玉打量着他,发现比起之前,他苍白病弱的面孔倒是多了丝活气,整个人瞧着更生动一些。
“今日宴上的事,皇长姐不必放在心中。”他斟酌了一番,隐晦道:“孤既敢立下赌约,便是有必胜的把握。皇长姐不必担忧,我大燕朝历经二百余年,从未有公主和亲的先例。”
殷慈光有瞬间惊讶,他没想到太子特意来寻他,是为了同他说这么一番话。
他不愿自作多情,但还是忍不住想,太子这番话,是想叫他安心吧。
殷慈光眼中荡开浅浅情绪,又尽数被垂下的眼睫遮挡。
“我信太子殿下。”他微垂着头,依然是恭顺柔弱的模样,但脊背却挺得很直:“但我身为皇室之人,对此早有觉悟。围场如战场,局势多变,便是殿下未能取胜,我也不会心有怨愤。”
他顿了下,复抬起眼来,郑重行了一礼:“若真免不了和亲命运,我会先行自裁。只求殿下能看顾我母妃。”
他处事素来悲观,即便殷承玉已许了他一个光明的未来,可他还是忍不住想,万一呢?
总得替母妃安排好后路。
殷承玉叹息一声,知晓这时候无论怎么说,他都未必能完全放心,还是应了下来。
临走前,他瞧着举手投足间仪态分毫不差的殷慈光,还是问道:“皇长姐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不再为这身份所困?”
殷慈光愣了下,眉眼间笼着浅淡的愁绪:“欺君之罪,我担得,母妃却不可。她为了我,已吃了许多苦。”
谁不想堂堂正正地活着呢?
只是对他与母妃来说,活着都已经如此艰难,再不敢再奢求其他。
殷承玉想说,若是他愿意,自己或许有办法助他。隆丰帝笃信神佛,他信任的紫垣真人又是殷承玉安插的人。若是殷慈光想恢复身份,让紫垣真人运作一番,或可不被降罪。
但就是他也无法保证,隆丰帝一定不会降罪。
若是殷慈光只有一人,或可一试。但若再加上容妃,他多少理解殷慈光的顾虑。
因此便也按下不提,没有再多劝。
殷慈光送他到门口,瞧着他的背影,久久未曾挪动。
许久,他才折返回去。
容妃擦干了眼泪迎上来,带着些期许问:“太子殿下寻你可是为了和亲一事?”
“嗯。”殷慈光拍了拍她的背,扶着她坐下,动作轻柔地拿出帕子替她将未干的泪痕擦拭干净:“母妃别担心,太子殿下会助我们的。”
*
从殷慈光那儿离开,殷承玉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至院中,便听到铮铮之声。他穿过垂花门,便瞧见一侧的演武场上,薛恕与赵霖正在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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