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推开自己。
*
谢舒出门的时候,风荷几人已经候在门外了。
见只有谢相公一个人出来,风荷往里张望了一下道:“郎君,还没起么?”
谢舒点点头,嘱咐一二道:“等会好好照顾郎君,他昨日爬山,现在还腿疼。”
风荷闻言不免愣住,难道昨晚谢相公没有帮郎君上药吗?
想到这里,风荷眼中带了一丝谴责道:“昨日谢相公是您带着郎君爬山,郎君之前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您也不知道疼惜一下......”
她说的在理,谢舒神色微窘,还有一种奇怪的不自然的感觉。
他正要打算回话的时候,虞楚息的声音从里间传来:“风荷谁要你多嘴,给我进来。”
风荷暗道,郎君如今只会维护自家夫君,她苦着脸低头忙带人进去。
既然郎君现在有人照顾,这个时候,谢舒也不好停留在这里。
左右现在无事,谢舒准备用过早餐之后便去寺内逛逛。
这栖霞寺景色清幽,依托摄山地形而建,此时旭日东升,依依倚在寺庙最高处的峰峦上,一片金辉漫天,谢舒便沿着一条小径往上面爬去。
不多时,谢舒到了峰顶,这里悬着一座独亭,想来是专门欣赏风景所用。
谢舒走到亭中,才看到亭内还摆放着一个棋盘,其中黑子白子对立分明,是一张未完成的残局。
谢舒几乎每日都要和虞楚息对弈几局,自然也来了兴致,他默默驻足观看,在心中分析其中的局势。
这棋下到了中盘,白子原本准备在右下角进攻,黑子见下方难以做活,便直接向白子中央的大龙而来,此时看上去已经是两面见合了。
如果白子去补中间的大龙,上面将被黑子冲击十分危险,如果补中间也是同样的道理。
那么白子应该怎样才能脱困呢?
就在谢舒沉思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哈哈,小友,你在看这棋局吗?”
谢舒闻声看去,发现来人正是昨天见过的那个老者,他依旧是一副不起眼的打扮,但谢舒并未在意,只是笑笑道:“晚辈觉得这残局有几分意思,有些技痒,不过是他人遗留之局,不敢擅动。”
“哦?实不相瞒,这正是在下与好友的对局,你真知道这白子该如何破局?”
姜鸿似信非信,目光带了一丝探究,昨天他和玄真下到这里时,他的白子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姜鸿不愿投子认输,于是借口天色已晚,明日再下。
可是昨夜回去后想了许久,姜鸿都没有想到方法,今天一早姜鸿又起来准备多研究一会儿,势必找到破局之路。
没料到会遇见昨天见过这个年轻人在这里,姜鸿已经从玄真的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和来历,心中是有些意外的。
这谢舒竟然是商户的赘婿。
当然如果没见过谢舒和他夫郎之前,无论此人如何,姜鸿定然会对他心生芥蒂,不过昨天看了一眼,他又觉得,其中倒也情有可原......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4章
这时听到这位老者说这是他和好友之局, 谢舒心中微讶,不过在他看来,这对方也确实不像这个时代的大部分老人, 给他一种神光内秀的感觉。
因此谢舒脸上并未露出犹疑之色。
他的目光仍然落在棋局之中, 片刻后, 谢舒瞳孔聚焦在一点, 紧接他开口道:“承蒙不弃, 那晚辈便试一试。”
闻言,姜鸿暂且放下心头的思绪,他眯起眼睛, 凝目看去。
这时谢舒已经执了一颗白子,指尖慢慢朝一处落去:“老先生,您看,将这枚白子西九南十这里便可。”
姜鸿微微皱眉, 有些纳闷, 要知道围棋上有几个规则是很重要的, 比如压强不压弱,在对手夹击自己的棋时, 我方需要靠压对方更强的一块, 走强自己, 来攻击另外弱势的一方。而且当棋局转入序盘的时候, 应该防备敌手抢占中腹大龙的位置, 因为双方向中腹行棋,出头必须要越快越好。
但谢舒的这一手,既不是去上方突围, 也不是抵抗黑子攻击大龙, 反而继续往下。
这样做岂不是置大势于不顾?
不过就在谢舒落子的一瞬间, 姜鸿本已苍老的眼睛突闪亮光,他连连道了几声好字,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下方竟然这么妙的一点,此子正好是“一子补两边”!
在攻防之中,当黑子按照常规下法在中腹多占几路时,对方却同样角地空虚,因此他并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是处处受限。而谢舒竟然找到了一个点角转换之处,不仅刚好连接了下面,还兼顾了中央的大龙,这是棋活了!
姜鸿不禁叹道:“这棋甚妙!若不是小友,我这白棋便困死在此了,只是不知道小友可否告诉我,为什么会想到下这一步呢?”
谢舒闻言淡淡一笑道:“晚辈也只是起一个画龙点睛的作用,其实关键在于老先生之前的铺垫,您接连二三地布下角地的白子,黑子见无法做活,因此才进攻中腹,但孤棋已生根节,即便黑子大龙在望,白子亦有绝地反击之力,因此晚辈当时想到了两个字‘中和’。”
“中和?”
姜鸿忽然明白了过来,喜怒哀乐之未发为中,发而中节为和,这才是谢舒为什么能够在这样的情形里,如此冷静地着眼下方的缘故。
姜鸿这一瞬间心念百转,回忆起在京中的种种,若是他当时也秉承中和之道,或许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可对于姜鸿来说,道理何尝不懂,难得是如何实行,不过姜鸿很快就挥去杂念,刚才对方的那些话,让他现在的心情极好,看着谢舒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当然这还不足以让姜鸿直接收他为徒,况且,哪有收徒是自己先提出来的?
姜鸿凝视谢舒慢慢开口道:“小友棋艺精妙让人佩服,说来昨日小友便让我一间房屋,今日又有点棋之赠,可我还不知道小友的姓名。”
谢舒听到这里,心头明白过来,原来这老者便是栖霞寺方丈的好友,对方昨日先他和郎君一步,所以才会少了一间房屋。
见老先生说话这般有礼,谢舒也毫不介意地回答道:“晚辈姓谢名舒,老先生叫我谢舒即可。”
姜鸿笑呵呵地说道:“我看你年及弱冠,还没有取字吗?”
谢舒第一次被人问到这个,在古代有男子二十冠而字的说法,而取字只有尊长才能取,原身自然是没有字的。
谢舒看着姜鸿眼神睿智澄明,好像洞察了什么,谢舒便态度自然地说道:“晚辈及冠不久,亲长已逝,如今晚辈在家治学,无恩师厚友,因此还未有字。”
说道这里,谢舒其实是有些无奈的。
之前谢舒也告诉过知府万林明自己在家治学,当时万林明的反应和大部分人一样都认为他有轻视学院之嫌,因此谢舒免不了要解释一二。
而这位老者却一脸理所应当道:“原来如此,不过你们金陵府学确实有些逊色,有误人子弟之嫌。当然大部分的府学也是如此,专研经义帖经,可不知这经义帖经虽以四书五经为准绳,但终究为末枝。因此州府之人即便在当地的乡试中能够考取功名,等进京入了会试却难逃名落孙山。
如今科试方略,不再以前朝那般‘止求其文,不求其理’,‘唯论章句,不及治道’,只有明知今古,通识其乱,才是安国经邦所需之栋梁,岂不闻圣上有言,经世致用四字的道理?究政教之本,方才达礼乐之源啊......”
谢舒哪里想到会从老者口中听到这番鞭辟入里的话语?对方似乎对科举之道以及当朝时政十分通晓不说,更令谢舒有些震撼的是,对方言辞中提及“圣上”两字的时候仍有一种淡然自若的风范。
要知道古人对于皇权多有敬畏,可这名老者却不同,这说明他要么饱读诗书,有远见卓识,要么他曾居于高位,境界不凡。
可也有可能,两样都具备。
谢舒面带敬容,作礼道:“先生雅言,如同醍醐灌耳,还请赐教。”
见谢舒如此,姜鸿的眼中不禁显现几分满意之色,不过姜鸿并未直接开口,他沉吟片刻道:“赐教不敢当,我也只是略知一二罢了,可以为你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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