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纠 (一)(198)
齐侯将吴纠搂在怀中,拉着马缰缓缓往幕府走去。
原来齐侯上午叫吴纠和武将们来幕府叙话,其实就是因为曹刿发现了齐侯的马匹被人下了毒,这种毒素并非马上发作,但是马匹会精神不振,等快速奔跑血行加速的时候,就会立刻发作。
这定然是鄋瞒人的手笔了,肯定是在给埋伏做准备,齐侯当即就觉得,不如将计就计,用个小伎俩,将那些鄋瞒人全部引出来,然后再一网打尽,也好打消后顾之忧。
鄋瞒国乃是长狄人的一支,在北方的狄人分为白狄人、长狄人、赤狄人等等,而长狄人又分化成各个部落,不同的分支,建立不同的国家,但是在历史上都没有多少记载,因为狄人是以游牧为主,没有固定的定所,国界也在不断的变化。
狄人的分支众多,但是并非像周人一样,周人有周天子统筹,然后分属各个封地国家,虽然诸侯们都各有野心,周天子的势力也在不断的萎缩,但是他们仍然以周天子为统一的合法化外壳。
但是狄人并不一样,狄人之间的内部争斗和外部争斗一样。
鄋瞒国是眼下发展比较壮大的一个狄人部落,壮大到了什么地步呢?据吴纠所知,若是鄋瞒国仍然以如此速度壮大下去,在二十年之后,鄋瞒国将进军侵略邢国,逼迫邢国转移国度,并且攻入卫国国都,杀死了当时的卫侯。
鄋瞒人非常嚣张,这一仗打了两年之久,最后还是已经成为霸主的齐桓公带兵出征,将鄋瞒人打退回去,救了卫国。
卫国已然是中土腹地之国,在那个时候,鄋瞒人已经壮大到打到了周天子的腹地,可见部族的强大。
齐侯带着吴纠到了幕府门口,率先翻身下马,然后伸手接住吴纠,将他也带下马来,替吴纠掀开帐帘子走进去,并且挥手说:“传医官。”
“是!”
一个虎贲军立刻跑出去传医官过来,其他的士兵则是押送着带回来的鄋瞒俘虏,将俘虏五花大绑,然后按在地上。
这群鄋瞒人,有一个领队带头,其他人则是小兵的模样,曹刿将那领头的按下,那领头的彪形大汉看起来颇为傲气,梗着脖子又站了起来,召忽正好从后面儿走过来,当即在他膝盖弯子上补了一脚。
“咚!”一声,那人便又跪下来了,随即说了一句话,但是众人都听不懂。
因为齐侯早就从公子元那里得知,鄋瞒人埋伏在了冬狩的猎场中,要来偷袭他们,所以让王子成父找来了一个会狄人语言的人。
齐侯在席上坐下来,然后说:“二哥也坐。”
吴纠坐下来之后,齐侯才说:“他说什么?”
那个人恭敬的说:“他说他是防风氏的后人,不会向任何人屈服。”
齐侯幽幽笑了一声,说:“防风氏。”
在上古有一个部落便叫做防风国,传说那是个巨人族,族内的人身材高大,犹如巨人,力大如牛,非常骁勇善战。
吴纠记得古书中曾记载过防风氏的故事,“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
大意是,在尧舜时期尧舜禹,大禹汇合各个氏族首领于会稽山,但是唯独“防风氏后至”,这里的后并非是迟到,而是当做“不”用,意思是防风氏压根没有来,因此大禹发怒杀了他,防风氏的骨节有一辆车那么长。
也有人说其实防风氏是因为治水有功,功高盖主,所以大禹找了个机会就直接杀掉了防风氏。
鄋瞒人自称是防风氏的后裔,并且以漆姓自居。
齐侯笑过一声之后,又说:“孤听说防风氏的族人,骨头都硬,不审一审,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防风氏的人。”
那翻译将齐侯的话告诉了那个鄋瞒的领头人,领头人只是冷冷一笑,梗着脖子便不说话了,似乎宁死不屈的样子。
这个时候医官正好从外面小跑进来,给齐侯跪礼,齐侯说:“不必跪了,来给公子看看外伤。”
医官赶紧过来,谨慎小心的托着吴纠的手腕给他检查伤口,随即说:“回君上,回公子,只是轻微的外伤,待小臣清理伤口,上药包扎便可。”
齐侯听医官这么说,便点了点头,唯恐鄋瞒人的箭矢上涂了什么毒药,这下便放心下来。
让医官将药拿过来,随即挥退医官,亲自给吴纠清理上药。
吴纠想要自己来上药,毕竟这么多人看着,众目睽睽之之下,齐侯还是主角,旁人定然都偷偷盯着齐侯的动作,结果吴纠也被迫成了主角,被看的有些发毛。
但是齐侯的动作实在不紧不慢,先是仔细的清理,清理好伤口的时候,正好群臣已经陆续走入了幕府之中。
因为今日抓到了鄋瞒人,所以齐侯特意命人请来所有士大夫,当众审问鄋瞒人。
大家陆陆续续的进入幕府,齐侯还是不紧不慢的给吴纠包扎着伤口,动作又温柔又小心。
等人都到的差不多了,齐侯小心的用白色的布条将吴纠的手腕包扎好,足足包扎成了一大包子,都没办法弯曲了。
吴纠一看,这么包扎自己要怎么动弹?而且透气也不好罢?本是一个小伤口,别再给捂得化脓感染了……
那跪在幕府正中的鄋瞒人也看着齐侯和吴纠,突然“哈哈”笑了一声,然后说了一段儿话,叽里咕噜的,反正众人都没有听懂。
其中几个人大约听懂了几句,王子成父和公孙隰朋都是经常和外族人打交道的,一个是大司马,一个是大司行,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外交官,自然也大约听懂一些。
两个人听了脸色不好,公孙隰朋冷喝了一声,说:“不得无礼!”
那翻译也疾声厉色的对鄋瞒人说了一句。
结果那鄋瞒人还是哈哈大笑,一脸奇怪的顽味。
吴纠相当奇怪,好像听天书一般,齐侯也皱了皱眉,虽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但是肯定说的并非什么好话。
齐侯淡淡的说:“这鄋瞒人说什么?”
那翻译有些踌躇,说:“这……这……”
齐侯说:“但说无妨。”
那翻译这才结结巴巴的说:“这……这狄人说……说……听说中土盛行南风,今日一见……果然齐国的……的国君身边也养着……养着嬖童……”
吴纠一听,险些给气炸了,他也不知这些人眼睛怎么长的,之前公子元说他以色侍君,现在这鄋瞒人说他是嬖童。
吴纠当真觉得自己没见识了,嬖童不是年轻貌美的小男生么?自己这幅身子三十而立了,竟然还念做“嬖童”?
齐侯冷冷一笑,说:“嬖童?告诉他,这位是当今齐国的公子。”
翻译说了一句,那鄋瞒人脸色还是着实不屑,阴阳怪气的又说一句话,然后还冲着吴纠拱了拱手。
但是吴纠可不觉得他是在向自己作礼,因为他那表情仿佛是挑衅一样。
翻译又断断续续的说:“这……这鄋瞒贼子说……说……早有耳闻,大名鼎鼎,气的在临淄城外吐血的公子纠……还是个、个厨子,今日见识了。”
吴纠一听,反而不生气了,笑了一声,说:“如今厨子坐着,你跪着,纠也见识领教了。”
翻译将那话说出去,俘虏冷笑了一声,翻译又说:“这贼子说要杀要剐随意,尽快动手,反正他什么也不会说的。”
吴纠笑眯眯的说:“那可不行,鄋瞒人处心积虑的在我齐国冬狩盛典上作乱,这并非是个小事儿,肯定有所图谋,若不让鄋瞒人见识见识齐国的本事和手段,岂不是让鄋瞒人凭空小觑了去?”
鄋瞒俘虏冷冷一笑,并不在意,看起来十分傲慢。
吴纠向齐侯拱手说:“君上,这鄋瞒人十分无礼,可否将他交与纠,纠想让鄋瞒人,见识见识厨子的本事。”
齐侯一听,便笑了,说:“随二哥欢心便好,孤倒是想瞧瞧,二哥又有什么好法子了。”
吴纠拱手谢过,这才慢慢站起来,离开席子,走到幕府正中,一边慢慢的围着鄋瞒人转圈打量,一边笑着说:“方才你说到厨子,听言下之意,对厨子似是有些成见?”
那翻译将话转达俘虏,俘虏十分不屑,翻译说:“回公子,那俘虏说,周人的厨子,不过是花把势,没有真功夫。”
吴纠挑了挑眉,说:“倒也是如此这般,毕竟我们周人,花把势确实很多,就比如说这理膳做菜罢。”
他说着,站定了,站在那俘虏面前,因为俘虏是跪在地上的,吴纠是直立站着的,所以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别看吴纠身才纤细,皮肤白皙,比那健壮的鄋瞒人矮了许多,但是气势一点儿也不输阵,吴纠板着嘴角,冷冷一笑的时候,还颇有一种清冷的气息。
吴纠继续说:“你可知道,我们这边儿有一种味道极其鲜美的菜,叫做……呛蟹。”
那俘虏虽然听了翻译的话,但是也听不懂,只是说要杀要剐快来,别说那么多没用的。
吴纠笑眯眯的说:“怎么是没用的?呛蟹可是一道美味佳肴,异常鲜美……首先呢,先要将蟹子抓起来,将活蟹子用刷子刷干净,然后准备一个大瓮,调制盐水,两斤水一斤盐,往里倒些料酒佐料,配置好口味,然后将活蟹子面朝上放进大瓮里,盖上盖子,水中有盐又有酒,很快这活蟹子在大瓮里,就会被活活呛死,起初蟹子还会用蟹腿划拉大瓮,发出哒哒的声音,不过后来么,慢慢便安静下来,鲜美的佐料滋味儿也会被呛进蟹子的肉里。等吃的时候夹出来,敲碎壳子,蟹肉鲜嫩,比蒸过煮过的都要原汁原味儿,而且又爽又滑,咸中透甘,回味无穷。”
翻译将这段话一字一句的将给俘虏听,那俘虏听完了,脸色有些绿,吴纠笑眯眯的说:“那就劳烦虎贲将士,取一个蓄水的大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