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纠 (一)(23)
吴纠以大行人的身份进入莒公,莒子四五十的年纪,也没有穿着接见诸侯使臣的黑色朝服,打扮的相当随意,身材硕大,早已经入席了,坐下来之后需要两个宫女左右搀扶着,否则坐久了腿麻会倒。
莒子从未见过吴纠,只是听说是个斗败的鹌鹑,连毛儿都丢了,所以并没怎么重视,若不是提前知道吴纠带来了不少美玉和宝马,他都不想给吴纠接风。
莒子懒散的坐着,因着天气热,左右的宫女还不停的扇着风,跪在一边的女酒殷勤的给莒子喂酒,莒子俨然已经吃喝上了。
各个国家中都有一些女官,女酒就是其中的一种女官,不过女酒并不是特制布酒的女官,那只不过是一种噱头,其实是官妓,一般都是从各个国家俘虏来的女子,或者是各种女奴隶,莒国宫中的女酒,少说也有几千人。
吴纠身材挺拔,一身白色长袍,头束羽冠,腰横玉带,将细腰束的更是劲瘦挺拔,整个人出尘脱俗,再加上他面容本就不俗,又有仪态风度,他一走进殿中,本在喝酒的莒子顿时眼睛一亮,一口酒呛在嗓子眼儿,差点直接喷出来,挥手扫开女酒喂过来的酒杯。
那娇艳的女酒被他大手一拨,差点倒在地上,连忙退开,左右两个宫女见莒子挣扎用力,连忙伸手去扶他,两个人憋得脸红,终于将莒子扶起来。
莒子站起来,连忙往前走了两步,因为他已经入席,作为礼节,鞋子在入席之前必须脱掉,莒子看到了吴纠,一瞬间惊艳的忘了自己的鞋子,差点没穿鞋子就直接跨出殿门,宫女连忙捧着鞋子追出来。
莒子一边让宫女侍奉着穿鞋子,一边仔细打量吴纠,吴纠在莒子赤裸裸的目光下,只是面色不惊的躬身作礼,说:“齐国大行纠,见过莒公。”
莒子眼睛盯得发直,伸手要去扶吴纠,嘴里说:“好好,孤听说公子要来,特意摆宴接风,如今一睹公子容貌,真是惊为天人,一表人才,可敬可敬啊!”
吴纠只是顺势直起身来,避开莒子伸过来的手,一来是为了礼节,怎么说吴纠也是外臣,而莒子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君亲自扶起外臣,实在不在礼数,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莒子的眼神过于赤裸,吴纠上辈子也不是什么小人物,见识的多了,这种眼神自然也见过。
莒子没碰到吴纠,自己暗暗搓了搓掌心,殷勤的笑着说:“来来,入席入席。”
莒子态度大翻转,一时间殷勤备至,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吴纠身后跟着的黑衣主书。
齐侯跟在后面,垂着头,捧着宝剑,只是冷眼用余光看着莒子。
第22章 绿帽子
吴纠谢过莒子,请莒子先行入殿,然后才不卑不亢的跟着莒子走入殿门。
吴纠在齐国的时候,或者在齐侯面前,一般都是垂首而立的,一方面是显得恭敬谨慎,作为君王的都喜欢臣子这个动作,另外一方面也是不想让给自己的思绪表现在脸上,被齐侯瞧了去引起事端。
但是在莒子面前,吴纠代表的是齐国,尤其齐侯还跟在身后,吴纠要让齐侯看到,他并没有给齐国丢脸,所以态度不能卑微,也不能嚣张,气节还是要有的。
吴纠端端的走进大殿,很快众人就都入了席,召忽跟在后面,脸色不善,东郭牙快行两步,与他肩并肩,碰了碰他的肩膀,轻声说:“中庶子,切莫意气用事。”
召忽看了他一眼,竟似丢了一个白眼与东郭牙,说:“你当我是什么?好歹见过比这更大的仗势,我能误事?”
召忽这个人,说他义气,的确很仗义,说他毛躁,的确很毛躁,但是说他镇定,也的确很镇定,有些人就是这么矛盾的存在,其实就像吴纠,你说他冷静,其实他内心并非冷静,你说他温和,其实他内心硬如磐石,总是在对立中共生而成长。
吴纠坐入席中,他坐下来,莒子坐在上首位置,把剩下的席位安置的有些远,因着他原本不想好好儿给吴纠接风的,如今一睹吴纠面容,心里犹如被羽毛挠饬,痒的停不下来,于是装作一脸亲和的模样,招手说:“齐公子何故坐的如此远,太生疏了,来来,坐近些。”
他的话一说完,宫女们立刻趋步近前,将吴纠的席位往莒子面前挪了一些。
莒子不悦的摇头说:“还远还远。”
宫女们赶忙再挪近了一些,莒子还是不高兴,仍然摇头,说:“寡国与齐国睦邻,一直和睦,百姓交易便利,如今见了齐公子,更是一见如故,再坐近些。”
宫女们一连挪了三次,第三次两个人的席位几乎要碰在一起了,再加上兹丕复的身材偏胖,左右扶着的宫女都要跪不下了。
莒子兹丕复一把推开手边的宫女,不让她们再跪着,吴纠坐下来之后,两个人几乎碰在一起,尤其莒子还往这边歪,几乎要靠过来了,探着头和吴纠说话,满嘴酒气直喷过来,熏得吴纠立刻屏住了呼吸。
齐侯身为一个主书,席位在最靠门的边上,眼看莒子动作轻薄怠慢,虽然吴纠乃是自己的败将,但是出使莒国,也代表着齐国的脸面,如今莒子轻薄怠慢吴纠,就像是在打自己的脸一样,而偏偏莒子不知齐侯就在坐,还特别肆意。
公孙隰朋见莒子动作轻薄,有些着急,他性情比较真,因着那一坛乌梅酒,公孙隰朋已经认为他们是友人关系,自然想要替吴纠结尾。
不过公孙隰朋还来不及动,就听“当!!!!”一声,殿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忙抬头,连一只凑过去的莒子都吓了一跳,他最是心虚,一瞬间当啷着肉的脸颊猛跳了两下,脸色都给吓白了。
众人放眼望去,就见到坐在席间最末的那个黑衣主书,不知怎么的,将吴纠的佩剑掉了,而且没有直接掉在地上,反而掉在了案上,砸到了青铜小豆,宝剑和青铜相击,声音自然很大,小豆倒在地上,弄湿了席子。
莒子不悦的望过去,宫女连忙收拾席位,就趁着混乱的时候,吴纠悄悄往旁边坐了一些,莒子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歪头已经碰不到吴纠了。
莒子悻悻然的,吴纠连忙让人呈上从齐国带来的一对美玉,还有七匹宝马的名录给莒子过目。
莒子一看到美玉和宝马,顿时就乐起来,拍手说:“好好好,这玉……这玉真是与齐公子不分伯仲啊!”
他的话一出,召忽脸上的肌肉直跳,公孙隰朋也低头不语,脸色有些发沉,东郭牙端坐着,脸色倒是最正常的。
莒子用玉比吴纠,君子如玉,该是好听的话,但是他说出来,依旧带着轻薄的口气,实在让人相当不悦,一听就知道,莒子对他们这一行人带有浓浓的轻蔑之情,根本不甚在意。
吴纠没有生气,只是笑着说:“这对宝玉世间无二,乃是齐国的稀世珍宝,纠怎堪相比,实在惭愧,惭愧之至,莒公谬赞了。”
莒子哈哈大笑,还要再调笑吴纠两句,吴纠却立刻接话了,说:“其实纠这次前来,除了献上美玉宝马,感谢莒公一年前对寡君的收留之恩之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代寡君向莒国盟约。”
莒子一听盟约,顿时晃悠着脑袋,悠闲的喝起酒来,借着酒杯挡脸,眼睛来回的晃,但是他的脸大,酒杯真真挡不住,眼珠子晃来晃去,全被别人瞧见了。
东郭牙最善观察别人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若是在现代,东郭牙恐怕是个杰出的心理学家。
东郭牙一阅便知,莒子并不想结盟,吴纠也明白这个道理,并不是他多懂得心理,而是因为吴纠知道一些历史。
莒国在东方,是仅次于齐国鲁国的第三大强国,齐国的版图上有绝对的优势,可以说如今的鲁国和莒国,其实是不相上下。
如此一来,鲁国和莒国就是并列第二,试问谁想做万年老二呢?莒子是有野心的,再加上他是东夷人,一向不服周天子管教,想要并吞周边小国的野心日日膨胀,膨胀到已经想要分齐国的一杯羹了。
齐国莒国接壤,战事连年不断,为了地皮的事情,两天一小打都是常事儿,幸好也无伤大雅,所以什么睦邻友好,都是瞎掰,说出来客套而已。
吴纠只是微笑,莒子真是耐不住他微笑,看着吴纠的笑容,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搓着掌心说:“不过孤和齐公子一见如故,齐公子姑且说说,若是结盟,孤有什么好处?”
吴纠笑着拱手说:“莒公真是快言快语,那纠就姑且说之,若是说的不对,请莒公见笑了。”
莒子笑容露骨的说:“说的不对那就罚酒,如何?哈哈哈哈!”
齐侯坐在最末,默默的看着莒子的言语动作,当年他来到莒国的时候,其实莒子还是礼遇有嘉的,不过并不是莒子性情大变,其实兹丕复这个人,一向是贪心不足的人,最会见风使舵。
当年齐侯身为公子投奔莒子,莒子收留他,礼遇有嘉,因为是还能从齐侯身上有机可图,而如今,吴纠名义上是大行人,其实是斗败的鹌鹑,莒子断定他没有什么前途可言,所以就言语轻薄,觉得齐侯看不见,吴纠也不可能回国告状,于是就有恃无恐。
齐侯端端都看在眼中,突然觉得这种置身事外的青眼,看的才最真切,最透彻,这一次出行,莒子虽然对他有恩,但是这种为人没有远见,更注重眼下的短小利益,不足为谋。
齐侯正想着,吴纠已经笑眯眯的说:“若是莒公和寡君结盟,寡君愿让出鲁国与阳国接壤的三百里土地与莒公,莒公意下如何。”
莒子一听,瞬间懵了,拿出鲁国的土地,还三百里?齐国在东面临海,齐国的下方是鲁国、阳国、莒国,还有一些小小不言的小国家,如果拿出鲁国和阳国接壤的三百里,那再加上莒国本身的国家,就是将齐国的整个南面团团包围了!
莒子一听,脸色顿时通红起来,并不是醉酒,而是兴奋的,这么一想,还真是颇有吸引力。
莒子脸色红润,却佯装不怎么在意,说:“这个嘛……鲁国的土地,齐公什么时候做得了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