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纠 (一)(203)
荻儿又点了点头,但是不舍得闭上眼睛,最后到了深夜,实在抵不住困倦之意,终于是睡着了。
易牙从房间走出来,就看到靠在院子里揪花的吴纠,也亏得是因为齐侯知道吴纠喜欢花儿,所以大冬日的,院子里也种满了花卉,一年四季都在开花。
吴纠伸手揪着花瓣,听到房间开门关门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易牙,说:“荻儿我会照顾好,你放心去就是。”
易牙拱手说:“谢公子大恩,公子之恩,雍巫无以回报。”
吴纠笑了笑,将揪秃了的花枝子扔在地上,说:“那便不用报了。”
他说着,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晏娥很快关上门,没多久,房间的灯就熄灭了,昏暗下来,仿佛是就寝了。
易牙走出去,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他在入狱之前,是个膳夫,出狱之后,还没有什么名头,所以还要回膳夫的住所去。
易牙往回走,按理来说,如此深夜应该只有巡逻的虎贲军了,但是走到房舍附近的时候,却看到一个黑影子站在树木后面,他立在那里,仿佛被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易牙看着那身影,眯了眯眼睛,慢慢走过去,他走过去,那身影才动了一下,然后快速往后走,似乎是要逃跑。
易牙连忙快走几步,追上朗声说:“大司行何必走得如此疾,难不成不是来见巫的?”
那黑影终于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盯着易牙,果然是大司行公孙隰朋。
公孙隰朋今日下午跟着大司马和齐侯在路寝宫中议事,虽然此行大司马是主战将军,但是后面也要有辎重部队支援,这个负责派遣辎重的人,便是公孙隰朋了。
因此齐侯要交代一些事情,齐侯很明确的说了,这次交战,邢国地形复杂,可以在沼泽丛林中设下埋伏,一举将鄋瞒兵歼灭。
但是这其中必然要有一个诱饵引子,齐侯之所以答应易牙出狱,便是要他做这个诱饵和引子,让王子成父放心去用。
公孙隰朋自然也听到了,他早就知道,易牙虽然能活过腊祭,但是决无理由再活下去,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散会的时候,齐侯跟公孙隰朋说了一句话,他说:“隰朋可去见见雍巫,当是饯别了。”
公孙隰朋下午散会便来了,在这里站了一下午,天黑也没有用晚膳,仿佛是一尊雕像,一直站着,一动不动,直到深夜,易牙回来了,公孙隰朋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公孙隰朋眼见被易牙发现了,只好说:“君上叫隰朋来给你饯别。”
易牙笑了笑,说:“看来这次军务紧急。”
公孙隰朋说:“最多几日便即出发。”
易牙说:“既是践行,请将军进屋说话罢?”
公孙隰朋想要拒绝他,刚要拱手告辞,却被易牙抓住了手腕子,易牙对着公孙隰朋一笑,笑的十分明媚,一瞬间,在暗淡的月色下,易牙那面容精致的仿佛令人窒息,透露出一股说不出来的美艳与心慌。
公孙隰朋只是一愣神,易牙已经不由分说的拉着他进了自己的房舍,“吱呀”一声关上门,又笑了笑,说:“将军稍待一会儿。”
他说着,转身进了内里,很快点起豆灯了,在那昏暗的豆灯光影下,公孙隰朋听到了“簌簌”的声音,易牙竟然在脱衣裳,不过令他松了口气的是,易牙又换了一件衣裳,随即从内里走了出来。
那是一件暗红色的衣裳,易牙将吴纠借给他的白色衣裳脱下来,整齐的叠好,换了自己的衣裳。
火一样,却是残败的火焰,燃烧殆尽的暗红,衬托着易牙白皙的皮肤,纤瘦的身子,还有那风流的体态,精致到发慌的面容。
易牙笑着走过来,与公孙隰朋对着坐下来,公孙隰朋看了他一眼,便垂下眼睛,额头上隐约蹦着青筋。
就在易牙伸手要碰到公孙隰朋的一瞬间,公孙隰朋突然发难,猛地甩开他的手,发出“啪!”一声脆响,低喝到:“你为何还要这般?从头到尾!从头到尾你都谄媚于我!雍巫,我隰朋还有什么可以被你利用的地方?你还要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谄媚?!”
易牙一愣,笑容将了片刻,说:“巫不知将军在说什么。”
公孙隰朋因为他镇定的态度,有些被激怒了,怒目注视着易牙,他本在寒风中站的已经浑身僵硬,如今却血液沸腾起来,语气仍然很硬,透露着暴怒,沙哑的说:“你为何换这身衣裳?”
易牙笑了笑,淡淡的说:“因知将军喜欢巫这般穿。”
他这么一说,公孙隰朋更是愤怒,说:“为何还要这么做,隰朋再无利用之处了!”
易牙又笑了笑,语气仍然淡淡的,说:“将军错了,将军不知巫为何这么做?巫作为一个男子,如今已无法再利用,却甘愿不择手段的谄媚讨好将军,将军难道不知,巫是什么意思?”
公孙隰朋一愣,没有再说话,易牙随即笑了一声,说:“巫不日一走,恐无再见之日,然万幸……将军对巫无半分留恋之意,也好断了巫自作多情的谄媚念头。”
公孙隰朋嗓子滚了一下,说:“你……”
公孙隰朋顿了顿,说:“隰朋越来越不懂你了,你如今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易牙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暗红色的袖口,轻轻抚摸着说:“巫的确骗了将军,反正也时日无多,便想说一说心里话儿……巫多年之前,的确见过将军,但并非被将军所救……那日巫还在狄人阵中,看到将军骑在马上与人厮杀,却甘愿冒死,冲进敌群,救起了一名小孩儿,当时将军身负多处剑伤,却力保孩子,将他紧紧护在怀中,杀出重围,当时巫已然被将军的气概镇住了……巫在想,无论是不是同一阵营,但将军这种气概,便是巫心中所想的英雄。后来……后来有幸,几年之后,巫也看到了一个孩子,就想效法将军,将那孩子顺手救下了……”
公孙隰朋说:“那孩子……是荻儿?”
易牙点了点头,说:“是荻儿。巫每次看到荻儿之时,都肖想着自己也是将军这般的英雄,只可惜……一切都是一场顽笑。在梁丘邑,巫的确处心积虑的接近将军,却是一日比一日仰慕,不可自拔,也幸亏巫有一副皮囊,可以谄媚将军。”
公孙隰朋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了许多,他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眯着眼睛注视着易牙,跳动的豆烛之下,光线昏黄又有限,一些都变得不太真实起来,唯独那暗红色的身影,十分的抢眼。
“嘭!”一声,易牙猛的眼前一花,一下就被公孙隰朋按倒在地上,他本坐在席上,猛地一按,整个人倒了下去,头上束发的冠一下撞在地上,掉落了下来。
公孙隰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眯起眼睛,声音低哑的说:“隰朋还能信你么?”
易牙轻笑了一声,伸手勾住公孙隰朋的脖颈,将他慢慢往下拉,含住公孙隰朋的耳垂,轻轻的呵气说:“将军,信与不信,也就这一面了,将军大可放宽心思。”
公孙隰朋脸色有些发狠,按住易牙的双手,一只大手将他双手攥住,压在头顶,易牙十分配合,也不抵抗,公孙隰朋眼睛赤红,仿佛是一头野兽一般……
三日之后,王子成父的队伍便即启程,日夜兼程,火速奔往邢国,准备进行支援,邢国的人也收到了齐国快马加鞭送来的军报,得知了鄋瞒人的偷袭行为,立刻召开朝议,商议对策。
这次鄋瞒人的偷袭行头,简直变成了明晃晃的行为,邢国有所准备,再加上齐国排出的救援,救援队伍的任何出资,军饷和粮草,全部由齐国包揽,无需邢国承担一分一毫,这令邢国国君十分感动,几乎是对齐侯马首是瞻了。
队伍很快动身了,易牙走的时候,也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衣裳,在一片黑甲之中非常显眼,最后慢慢消失在大军兵海之中,越来越看不清晰,渐渐消失了……
易牙和王子成父的队伍出发,很快齐国便迎来了一年中最盛大的庆典腊祭,虽然有队伍上前线打仗,但是齐国之中还是热闹非凡的,挨家挨户都透露出过节的喜庆气氛,把一年里积攒下来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享用,祭拜祖先天地,以求来年丰收安康。
这喜庆的气氛弥漫在紧张的战事之中,显得有些诡异与迷茫,吴纠每天都会到路寝宫门外走一圈,去问问战事如何,交战几许。
不过因为队伍刚刚出发没多久,所以也没什么战事,同时每天候在路寝宫外,第一时间浏览军报的,还有公孙隰朋,两个人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对方。
腊祭是齐国最大的盛典,每一年这个时候,齐国的附属国家,都会送来朝贺的贡品,今天有些与众不同,鲁国的使臣竟然也来了。
自然,鲁国并不是齐国的附属国家,毕竟鲁国可是东方第二大国,俗话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也不可能沦为齐国的附属。
但是鲁国的使臣的的确确是来了的,这次作为使臣的人是吴纠和齐侯的老相识了,公子庆父。
庆父从鲁国远道而来,带来了无数珍馐美物,但并非是进贡和朝贺,而是带来了鲁公的诚意,要诚心和齐国“重修旧好”的。
因为鲁国使臣远道而来的缘故,齐侯特意准备了接风宴,宴请鲁国公子。
今日的宴席吴纠也需要出席,吴纠知道,鲁国公子这回又不辞辛苦的过来拜访,无外乎是为了割让遂邑的事情,肯定是想着多献上一些珍馐美物,好让齐侯欢心,割让遂邑的事情也就作罢了。
但是吴纠觉得,可能不是那么容易,毕竟遂邑虽然小,而且偏僻,却是军事要塞,尤其得到遂邑之后,就离鲁国的都城更进一步,齐侯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吴纠穿好了衣裳,让子清帮自己整理好,便从房间出来,准备往宴席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