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纠 (一)(2)
吴纠耳边的大喊声,从嘶声力竭,变得渐渐微弱,渐渐远去,渐渐空虚了,朦胧了,缥缈了,黑暗席卷了吴纠,然而这种纯粹的黑暗,总好过虚情假意的感情。
吴纠一瞬间陷入黑暗之中,完全的放松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死了,但是这种“得意”的死亡,让他成为了一个可悲的胜利者,带着一份放松的得意。
“呜呜呜……”
“醒醒……呜呜,公子!公子你睁开眼睛呀!”
“公子……呜呜……”
吴纠深陷在泥沼一般的黑暗中,就在这个时候,他耳边突然听到了隐约的哭声,那哭声断断续续的,仿佛随时都要喘不过气,吴纠有些奇怪,这个世上,除了已经去世的母亲,谁还会为自己哭?
但那哭声是真实的,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清晰。
“嗬!!”
吴纠猛地喘出一口气,仿佛有一块大石从自己胸口突然移走,新鲜的气息涌进胸腔,一瞬间吴纠粗喘了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公子!公子!公子醒了!上苍见怜!公子真的醒了!”
吴纠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却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隐约看到了一个瘦小的少年趴在自己面前,双眼红的好像嫩桃子,满脸泪痕哭的都皴裂了,正抹着眼泪,一脸惊喜的大喊着。
吴纠皱了皱眉,那少年很陌生,穿着也奇怪,一身粗麻袍,还挽着长发,似乎是古代人的打扮,一脸悲痛惊喜掺杂的表情,抓着自己的手,一口一口的喊着公子。
少年喊着,又转头大喊:“快快……叫管师傅,叫召师傅!公子醒了!”
吴纠喘了几口气,感觉自虚弱的厉害,胸口闷痛,不由低头捂住自己的胸口,压在胸前的那只手还是自己的手,也依然苍白,毫无血色,可自己也穿着一身奇怪的长袍。
那少年趴在吴纠面前,一时悲一时喜,现在又转喜为悲,哭着说:“公子,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公子小白已经继位,不仅有叔牙师傅,还有高子和国子两位上卿的拥戴,如今……如今就要杀来了,必然要拿公子您开刀!”
第2章 齐侯
巍峨齐宫,高墙大瓦,山节藻棁,丹楹刻桷,然而就在这样雄壮的齐宫之中,透露着一种沧桑的衰败,烈风卷起地上的残雪,扑簌簌飞向高空。
在齐宫最华贵的齐侯寝宫旁边,却筑起一座丑陋的土培的高墙,高墙环绕寝宫,将寝宫受的密不透风,高墙仿佛是囹圄,旁边竟然有虎贲军严加把守。
一个粉色衣裳的宫女左顾右盼,形色非常诡秘,偷偷摸摸束手束脚的绕过丑陋的土培高墙,来到高墙的后方,快速的伸手扒了几下,竟然从高墙下方,扒出一个类似于狗洞的小洞。
小洞非常细小,宫女身材纤细,堪堪从中爬过,还有几分艰难,宫女快速手脚并用,从狗洞中钻进去,钻进去之后连忙将洞堵上,伸手压了压自己胸口,仿佛是给自己压惊一样,不过她胸口的位置有些鼓鼓囊囊,应该是放了东西,在确保万无一失。
宫女爬进去,连忙手脚并用爬起来,快速向里冲,齐侯的寝宫里,空无一人,到处都是残叶枯雪,“呜呜”的裂缝仿佛哭嚎之声。
宫女快速往前冲,途中摔了一跤,一个大饼从怀里摔了出来,“啪!”一声掉在地上,溅上了一捧脏雪,宫女赶紧把大饼从雪里捞起来,来不及掸干净,爬起来就跑,“嘭!!”一声,宫女一瞬间冲进一间昏暗的大殿。
大殿里一片昏沉,不见日光,里面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潮湿味道。
宫女跑进去,就见榻上有些鼓包,躺着一个白发老者,一动不动。
宫女快速跑过去,那老者一动,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声音沙砾的仿佛是锉刀,一开口不断咳嗽,说:“何人?”
宫女冲过去,“咚!”一声跪在角落,眼泪瞬间淌了下来,哭诉说:“君上,是婢子晏娥!君上!”
宫女说着已然泣不成声,而躺在榻上的老者,满脸污泥,衣衫破旧,寒冬凌冽只是盖着一床薄被,脸色泛起可怕的红色,定然是在发热,却没有人理会。
而这样一个老者,确实春秋五霸之首的齐侯小白!
齐侯躺在床上,眼睛几乎要睁不开,说:“寺人何在?孤口渴,为何无人送水?”
宫女听他这样一说,哭的更是上气不接下气,说:“君上!寺人貂和易牙在外作乱,封锁了齐宫,不让大夫们来见君上!想要活活饿死渴死君上!高子万般无奈,才遣婢子从狗洞偷偷爬入,来看君上!”
她说着,快速从怀里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大饼,那大饼非常粗陋,上面沾了脏雪,此时雪已经花了,变成灰黑色的泥汤,宫女晏娥一拿出来,立刻用袖子抹了抹大饼,匆匆拿给齐侯,说:“君上,且食一些,保重病体,好谋大计!”
齐侯却没有接那大饼,脸色倒是很冷静,闭目问:“孤的公子呢?”
晏娥一听,有些踟蹰,仍然回答说:“众公子……争着谋划大计。”
齐侯一听,瞬间全都明了了,谋划大计,那不就是挣着继承齐侯这个位置吗?
想当年他如何不可一世,争霸诸国,就连周天子也要看他的脸色,坐拥无数美女美酒,而如今,一旦落难,连自己的儿子们都不理不会。
齐侯听了,只是微微一笑,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中有些悲沧,说:“管师傅,是孤错了,错用小人,该当如此!”
晏娥一听,不由扑簌簌落下眼泪,捂着嘴呜呜的哭,就听齐侯又说:“晏娥,将烛来。”
晏娥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连忙将烛台点上,捂着豆大的烛火,快速进行前,跪在齐侯面前。
齐侯嗓子里发出沙粒一般的笑声,说:“晏娥,你且去。”
晏娥不知齐侯要做什么,但是不敢违逆齐侯的意思,站起来连连往回看,将那大饼放在齐侯的榻前,匆忙的又跑出寝宫,爬出狗洞。
齐侯看着榻上的烛台,轻笑了一声,说:“上天责罚,该当受此大辱……”
他说着,沧桑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睛里闪烁出狠戾的神色,一字一顿的说:“如有来生,必当一一偿还!”
他的话音一落,“啪!”一声,烛台瞬间被拨到,倒在薄被之上,只听“嘶啦——”一声,火蛇蔓延,越来越盛,最后冲天而起。
丑陋的土培墙里燃起大火,因为墙高,愣是无人知道,直到火势冲出高墙,宫人才惊吓的喊着扑火,却为时已晚。
年迈的监国高子闻讯赶到宫中,看着漫天的大火,瞬间老泪纵横,扑倒在地上,嘴里喊着:“君上!君上!!
如有来生……
必当……
一一偿还……
齐宫的寝殿中,奢华的软榻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头束黑玉冠,身穿白丝里衣,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医官跪在一边,几个中年男人围在旁边,不停的踱步,看起来着急的厉害。
“咳……”
就听一声急促的咳嗽,榻上的年轻男子竟然一下醒了过来,猛烈的咳嗽着,猛然从榻上拔身坐起。
“君上!”
“君上!”
“君上醒了!”
旁边两个中年男人快速为上,扶住坐起的年轻男子,惊喜交加,说:“君上!您醒了?”
齐侯眯了眯眼睛,盯着眼前的人,刚刚他还被大火包围,齐国寡君,不可一世的大国霸主,怎堪被阉人活活折磨致死,大火包围的时候,他想到的是解脱,也是一腔愤恨。
哪知道竟然还能张开眼睛,不过睁开眼睛之后,发现一切有些不同了,眼前的两个中年男人,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头发还没有斑白,正是英雄当年。
齐侯眯着眼睛,有些迟疑的说:“叔牙师父……高子?”
两个中间男人“咚!”一声齐齐跪地,感叹说:“齐侯终于醒了!上天见怜,上天见怜!”
齐侯看着变得年轻的鲍叔牙和高僖,不由得蹙了蹙眉,高僖说:“君上,虽然君上大病初醒,但是如今君上刚刚登位,国事不可不由君上宣室,恳请君上,出兵讨伐鲁国,公子纠一日不死,君上之位,一日不稳啊!”
齐侯听着高僖的话,心里竟然有一种翻江倒海之势,一腔热血几乎要冲上头颅,真的是上天见怜,让他重新来过,他听到公子纠的名字,就知道了,这一年自己才刚刚继位,成为齐侯,一切为时不晚……
……
管仲、召忽、鲍叔牙、高子高僖、国子国懿种……
吴纠耳朵里突然听到了很多历史上的熟悉人名,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历史上的霸主枭雄,那就是公子小白,史称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
吴纠在少年叫人去请管师傅和召师傅的空档,不动声色的屡清楚了自己现在的情况。
吴纠现在仍然叫“纠”,只不过他已经不姓吴了,吴纠此时此刻的身份是齐国齐僖公次子公子纠,姓姜,吕氏,名纠,按照礼数,别人应该尊称他为公子纠,如果直接叫大名,按照春秋的规矩,尤其是贵族男性,叫氏不叫姓,应该称作吕纠。
算起来,吴纠应该还有一个小他没有几岁的弟弟,这个弟弟则是大名鼎鼎的春秋五霸齐桓公。
虽然吴纠不是学文的,而且已经毕业了很多年,但是他还是知道公子小白和公子纠一争先后的故事。
齐僖公的大儿子公子诸儿继位之后,荒淫无道,和自己的亲妹妹通奸乱伦,并且让人折断了妹夫鲁公的肋骨,鲁公被分尸而死,引起了齐国大夫们的极度不满,齐僖公的侄子公孙无知趁机僭越,当时没有势力的公子小白和公子纠就被各自的师父鲍叔牙和管仲护送着逃出齐国,各自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