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这样想着,陆陛下忍不住叹息一声,眉宇间笼罩着一团淡淡的忧郁。他本就生得貌美,如今露出这般神态,倒更添了几分西子捧心的脆弱感。
若他只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陆贵妃”,肯定早就已经被原谅了。可偏偏他现在是南楚帝。
这一声叹息虽不明显,却被气头上的暴君给听得清清楚楚。紧接着蛇蝎美人冷冰冰的声音就在陆长平耳边炸开:“怎么,你觉得很委屈?在你将人当傻子耍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会有今日?”
陆陛下自知理亏,只得老实答道:“……确实不曾想过。”
说完他便低下头不再出声,摆出一副认罪伏法的模样。
原以为这般诚恳的态度即便不能叫暴君满意,至少也能让对方消消气儿。可谢玄元非但不买账,反倒伸出苍白修长的手,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
“一句不曾想过就完了?看朕被你们兄妹骗得团团转很有意思是不是你就没什么想解释的?”
陆陛下细细回想了一遍自己这段时间做过的亏心事,心情甜蜜中带着些许苦涩。若是真的挨个解释,少不得又要被暴君抓住新的把柄,于是他便逆来顺受地摇摇头。
就随那暴躁小美人骂吧,也许骂过了人也就跟着消气了。
然而暴君原来有多吃他这一套,现在就有多愤怒。他脸色阴阴的,手上的力道也跟着陡然加重:“你知不知道,朕最恨你像个石头一样。”
他使用的力气太大,饶是陆长平比他高也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撞到了躲在他身后默默观察情况的妹妹身上。
跪了满院的公主府家仆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纷纷将头埋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出。
昭平眼看着场面即将失控,连忙三言两语将这些人打发了下去,这才总算保住了皇兄的最后一点尊严。
等到院中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她开始试图替皇兄分担火力:“皇嫂,其实皇兄也是有苦衷的。他心里并非没有你。”
这番话成功地将暴君的仇恨值吸引了过来。谢玄元的目光转向她,声音依旧高冷:
“说得倒是好听。他心里有的究竟是朕还是朕肚子里这个孩子还未可知。不是连你也说过,你们陆家家大业大,需要个孩子继承家业吗?”
那一晚说过的话被小嫂子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陆昭平被堵得哑口无言。话是她说的没错,可她当时不是怕皇兄在性格泼辣的皇嫂手底下吃亏吗?
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陆陛下再也无法继续装哑巴。他鼓起勇气挣扎着替自己辩解道: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孩子……其实只是个意外。从北卫回来之后,我一直都很担心你。怕你一不小心再被何太后暗算,怕你一时冲动气坏了身子……”
陆长平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没底气。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认识到,在一众能把暴君惹得暴跳如雷的人当中,自己显然就是最气人的那个。
果然谢玄元的神情扭曲了片刻,笑得愈发阴郁:“你不在乎这个孩子实在是再好不过。正巧,朕也打算带着他回到北卫,从此和你这个无耻之徒再无瓜葛。”
这番和离宣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将陆家两兄妹劈得慌了神。
谢玄元可从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他今日说一刀两断,那么来日就绝不会叫陆长平父子俩再见上一面。
眼看着再不想办法,就要彻底沦为孤家寡人,陆陛下终于狠下心来,使出了最后的苦肉计。
他低下头,手落在了腰间所佩长剑的剑柄上。
谢玄元一见他这般动作,怒气更甚:“南楚帝这就恼羞成怒,想要弑夫了?”
然而陆长平并未被这样的嘲讽伤到,他将长剑拔出,再抬头时仍是那个眉眼含笑俊美风流的绝代佳人:
“先前臣妾从刺客手中将陛下救回来的时候陛下曾允诺过,要让臣妾以太子生父的身份葬入皇陵。如今臣妾活着的时候已遭陛下厌弃,再无法与陛下相守,那还不如尽快进行到死后这一步,也好能与陛下在地底日日相见。”
说着他将剑调转了方向,主动把剑柄往那暴君手中送。
这一招极其冒险,稍有不慎便会真的赔上性命。就连陆长平自己也是在赌。他赌暴君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般绝情……
这亦真亦假的演技着实精湛,就连昭平也吓得慌忙扯住陆陛下的衣袖叫道:“皇兄!生命诚可贵,你可万万不能冲动啊!”
陆陛下偷眼看向孕夫,见对方虽未出声,但神情现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动摇,顿时信心大增。他不舍地看了看昭平,手中的剑却仍未放下:“昭平,你别难过。是我对不起他和孩子。”
言毕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将象征着帝王权柄的锋利长剑朝暴君手中一塞,闭上眼睛大义凛然道:“臣妾怕疼,还望陛下赏个痛快一点的死法。”
谢玄元竟真的并未拒绝。他握住被硬塞进手里的长剑,动作极慢地将剑刃架在陆美人白皙的颈项上,但始终未曾真正加力。
“听闻那些无法挽回夫君的妇人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看样子,堂堂南楚帝也深谙此道。”
暴君嘴上毫不留情,手上的力道却极为精准。他看起来既没有放过陆长平的意思,也没有立刻要杀人的打算。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朕只要一出手,你就会反悔,到时候立刻就会有暗卫来解决掉朕,是不是?”
遭受质疑的陆陛下并无半分恼怒。他笑了笑,淡然答道:“可不管怎么说,陛下的剑永远会比暗卫的剑快上一分。”
谢玄元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这样的距离,只要有心杀他,他便必死无疑。
暴君听了他的解释,瞬间有些恼羞成怒:“你觉得朕会愿意跟你这个骗子以命换命?”
许是情绪激动,他手中的剑也跟着往前逼近一分。南楚帝的随身佩剑削铁如泥,即便只是贴着肌肤轻轻擦过,也立时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谢玄元未曾想到这把剑如此锋利,更没料到对方连躲都不躲。
他猛地收剑,倒退几步与陆长平拉开距离,胸口剧烈起伏:“生不能同衾,死亦能同穴?你倒是想得美!离朕驾崩的日子还远得很,你就算是死了也只能一个人躺在棺材里,朕才不会提前下去陪你。”
碰瓷成功的陆美人并没有去管脖子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反而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没关系,臣妾可以一直等。”
然而这深情告白听在旁人耳朵里多少都有些瘆人。谢玄元把剑挪得离他远远的,嘴上嫌弃道:“看你根本就是没安好心,在变着法地咒朕早死!”
“陛下误会了。”陆长平笑得温柔和煦,随着动作的牵扯,颈上残留的血痕也蜿蜒而下,宛如一条朱红的细线,“臣妾只是不想跟陛下分开罢了。”
步步逼近的染血美人像极了荒郊野岭才能见到的索命艳鬼,偏偏他本人对此毫无自觉。
暴君杀人如麻,根本不怕什么艳鬼索命,可他偏偏受不了上一秒还活色生香的美人在受伤之后落下终生难以消去的丑陋疤痕。
在这份完美主义的驱使之下,谢玄元竟真的行动了起来。他不顾陆长平的惊愕,把帕子和身上尚未用完的金疮药递了过去。
陆美人还未来得及因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些许温暖,便听那暴君继续说道:“朕不会杀你,可也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这话一听便是暴君惯用的威胁套路,陆长平早已对此见怪不怪。正当他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的坎坷婚姻还有救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惊呼。
原来就在他简单处理颈上伤口的功夫,谢玄元竟转移的目标,出其不意地制住了他妹妹昭平。
许是刚才见识过了长剑的锋利,谢玄元这次只是用它虚虚抵住陆昭平的要害,然后带着她一寸寸与陆长平拉开距离:“你我之事,其实也并非完全不可挽回。今日不妨将话说开,只要南楚帝肯答应几个条件,朕便可以放过你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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