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思考了下“喜欢”的意义,点了点头,承诺他“好”。
做完了实验,楚门回到房间开始了规定时间的锻炼。
器材是博士按照健身房的配置准备的,但他每天花在跑步上的时间要更多一点,等到汗水糊了眼睛时,他就调慢速度,以快走的频率平复心跳。
通常在跑步的时候,思绪是很奇妙的,明明集中在面前的仪表上,聚精会神,却又像是发散的,落在呼吸上汗水上还有空气上。
总之跑的时间越久,身体便越觉得轻,大脑反而沉了起来。
快走的过程中,心脏会带着身体一起,慢慢回到地面上。
“瓦力”知道这是他要结束锻炼的征兆,便总会在这时候跑过来,缩在跑步机的旁边等他。
他按停了机器,用毛巾擦着汗,问:“要看电影?”
“瓦力“的眼睛出现了一个对号,“上次的还没有看完。”
楚门发现“瓦力”对一些人类艺术产品的兴趣要远大于自己,甚至人性化地知道创造者想要观众在什么地方落泪。
这点它比楚门强多了。
楚门承认自己并不是那么理解人类艺术,他并没有多么富有共情能力,或许因为脱离社会,许多煽情画面与他来说,就像遥不可及的希腊罗马。
闪闪发光,又难以靠近和探寻。
上次看的什么电影,楚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瓦力”反而轻车熟路地按了几下遥控器,找到了历史记录里最新一部放了一多半的电影。
楚门扫了眼,是个烂俗爱情片。
烂俗的原因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整个过程里他打了七八次哈欠。
“瓦力”看得很起劲,配合地露出流泪的表情,楚门又扫了眼屏幕,好像是男主要告白了。
看到他藏在背后的花束,楚门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花似乎是界定关系的道具。
他有些后悔今天对博士的提议,又不免好奇起来,博士会带来什么样的花。
不知人类源何赋予花朵那么多的含义,玫瑰代表爱情,康乃馨赠母亲,梅花注定高洁,桃花便要妖艳。
就像现在,男主角就会用白色的包装纸塞满淡粉的玫瑰,还要用一些特殊的数量来表示忠贞不渝的爱情。
楚门看得实在发困,便告诉“瓦力”自己去洗澡,要它独自看完。
没过几天,楚门已经快把花的事情忘记了。
偶尔在植物室时,会升起几秒钟关于花的想象,又难免觉得一个大男人去要别人送花,显得矫情而怪异。
博士也没再提过,像是已经放弃了这个不成熟的提案,但楚门知道,它一旦应了,就会做到。
博士向来这样,从来不懂弯弯绕绕,做事和说话都直白得令人不适应。
某天楚门正侧躺在植物室的躺椅上,眼睛半阖着,昏昏欲睡。
起先只感觉光线暗了下去,很快又亮了起来,楚门眨了下眼,意识到是遮挡物离开了。
他轻微地动了动手腕,将被压得有些麻的胳膊抽了出来,然后就听到一声“你醒了。”
博士似乎去了很远的地方,衬衫被水淋湿又被风吹干,皱皱巴巴的,有些水渍沾染了泥土,便留下一片暗色。
它重新站在楚门面前,再次挡住了光,不甚赞同地说:“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植物室的温度比其他房间都要低,楚门意识回笼后才觉得有些冷。
他穿着套头的帽衫,脖颈露在外面,此时被风一吹,他只能缩了缩脖子,清醒了不少,他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博士适时地让开了一些距离,在他站定后将一簇花递到他面前。
花被放在一个白玉的花瓶里,里面灌了水,沉甸甸的,博士一只手举着花瓶底。
这并不是楚门想象里的任何一种花,他在仅有的储备里搜索了一圈,没有得到答案。
花是黄色的,开得极小,成簇缀在一起,看上去有点枯,软软地耷拉着。
博士为他解释:“这种叫油菜花,十字花科芸苔属的。”
看楚门没动作,它移开花瓶,注视着楚门问:“你不喜欢吗?”
楚门从它手里把花瓶抱了过去,发现比想象中还有重一点,他一手握着花瓶瓶口下的一圈凹陷,一手托着底部。
花有一股浓郁的甜香,夹带着并不明显的的酸味,楚门终于在记忆的角落,找到了关于这种花的记录。
他垂着眼细细打量了会花,然后又抬头看向博士,问:“它在外面可以活下去吗?”
博士点了点头,伸出手用指甲将一个折叠起来的花瓣轻轻舒展开,“婺源有座山,阴面长了许多。”
楚门想起这并不是什么娇贵的花种,似乎可以食用,逢土便长,花期也不长,难怪可以摘到这些。
博士看了他一眼,似乎从他微蹙起来的眉心里琢磨出了什么,它刻意提醒道:“婺源多水,阴面又避着太阳,才能长出这些花。”
它的意思是要楚门知道,外面仍然并不适宜生存,但楚门偏偏装作没有听懂,笑着说:“该不会是你只找到了油菜花,才会送我这些吧。”
博士茫然地眨了下眼,没有听懂他的戏谑,只是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喜欢它,所以送给你。”
楚门反倒怔了下,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说完,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表述不清,又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喜欢它?”
“我回来得迟了,这花在三天前开得最漂亮,我在婺源等了三天,等它花期快要结束,才把它摘回来给你。”博士低头注视着他手里的花,目光算不上温柔,却和平时有些不同,有了些人气,“它开在一片坟地里,很漂亮。”
它重新看向楚门,眼瞳透着清浅而好看的蓝色纹路,“楚门,漂亮的花有很多,但只有它愿意开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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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电影参考哈维尔多兰的《妈咪》,是我很喜欢的一位加拿大导演,擅长独特的审美和镜头语言阐述着情感的矛盾。
第16章 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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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楚门将花放在窗台上,挡住了窗户上那棵椰子树。
油菜花败得很慢,随着茎越来越弯,偶尔有黄色的花瓣落到地上,楚门捡起来,然后放进了花瓶里。
“瓦力”起先会用手指轻轻抚摸舒展开的花瓣,在发现这些花瓣小巧而脆弱时,它又收回了手,任由楚门将花瓶放在窗台上。
楚门时常会看着花发呆,他对“瓦力”解释,这种花的花期很短,看一眼就会少一眼。
“瓦力”并不理解生命会如此短暂而脆弱,它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露出哭泣的表情,对楚门说“它在死亡”。
楚门很轻地应了一声,忽然意识到,花香已经在慢慢变淡了。
花被摘下时就已经死去,剩下的时光都是在燃烧仅剩的美丽。
所有人都想留住花最美的时刻,只有博士说,三天前是花开得最美的时候。
它等了三天,等到这些花走完了一生,绽放过美丽,才将它们摘下来。
看电影时,楚门总觉得花就应该艳丽的红,娇嫩的粉或者纯洁的白,他没有看到过这样细小又呈着黄绿色的花,根本算不上漂亮。
可博士说,漂亮的花有很多,只有它长在坟地里。
末日荒芜的土地上长不出玫瑰,也只有它愿意绽放。
楚门没有看过真正的花海,却能想象到,博士站在一片起伏的黄色里,比这些花更像一个静默的生命。
等到花期将至,数以万计的花对它俯首,博士会单膝跪在地上,亲自折下这一簇花。
楚门甚至想不起看到这束花时的心情,却能清楚地记得,在博士折起来的衣领右侧,有一瓣花瓣夹在那里。
那时博士挡住了头顶的光源,楚门躺在摇椅上,看不清它的表情,只能嗅到空气里的风尘仆仆。
然后楚门站了起来,离博士很近,大约一个小臂的距离。那簇花被博士捧起来时,顶端还蹭过楚门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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