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拎起来在灯光下看了眼,略显粘稠的液体在晃动间流到试管底,玻璃壁上悬着乳白色的余液,又随着博士观赏的动作缓缓下滑。
楚门地嘶吼起先还充斥着怒气,声音大得恨不掀了房顶,到后来精疲力竭,也只剩下了断续的气音。
他再也不想感受一次博士所谓的惩罚了。
从实验台下来的时候,楚门脚跟都在发软,险些摔倒,博士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扭过头不看他。
楚门张了张嘴,想试图挽回一下糟糕的现状,但博士已经先一步打断了他,“回房间去。”
楚门扶着台面的手紧了紧,手腕上青筋凸显,他盯着博士问:“一定要这样吗?”
“你在骗我时就应该想到结果。”博士将试管递给“上”,然后低头慢慢整理了下自己的袖子,并没有分给楚门任何视线。
“我只是想要出去,实验既然不是非我不可,为什么不能给我自由。”楚门嗓音发哑,质问道。
“我们有责任保护末日里的每一个生命。”博士将袖口向上挽,露出精瘦的手臂,声音里开始夹杂了些机械声,“我以为这些日子,你学会听话了。”
“我不需要你们这样的保护。”楚门说着,忽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他愤愤地吸了口气,冷眼打量着这间实验室,“我不想当圣人,也不在乎什么种族延续,反正这个地球就剩我一个人类,我只想自己自生自灭不行吗?你不是不喜欢人类吗,为什么非要留着我?”
博士皱起了眉,伸手扯着楚门的胳膊,强硬地拉着他走,“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我也不用费尽心思让你开心了。”
楚门想挣扎,微动了下便发现手腕生疼,博士拖着他穿过走廊,房间的大门自动打开。
“果然,人类从来都没什么责任心。”博士冷着脸将他扔到床上,楚门没忍住痛呼出声。
再睁开眼时,博士眼瞳已经彻底变蓝,机械手臂随之伸展,按住了楚门的四肢。
又有只手抬起他的脑袋,在颈环上编辑了一通,蓝光重新亮了起来。
同时一个冰凉的铁质物从颈环穿了过去,楚门难受地缩了缩脖子,偏过脸就能看到博士正看着他。
新穿进来的东西随着楚门的动作响起一串“叮当”声,机械手臂松开了他,楚门这才发现,颈环里被穿进来一条铁链。
从墙壁的孔洞里伸出,连接着他。
博士微弯了腰,伸手拽住他脖前的铁链,很轻易地将他上半身提起来,“楚门,你们对待宠物,也是这样吧。”
楚门清晰地看到博士眼瞳里银河一样的蓝色纹路,他仰着头,一字一顿:“去,你,妈,的。”
博士松了手,楚门跌回床上,腰上的擦伤因此又疼了起来,他倒吸了口凉气。
博士眼里的蓝色再次发起了光,楚门知道这是它在与房间内的系统建立连接,发布指令。
“你要干什么?”楚门防备地往后退了退。
下一秒,脚腕就被博士抓住,他刚想用手肘撑住床,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大的力拽离,天旋地转间,博士将他转了过去,一路拖到了床尾。
楚门趴在床上,肩胛和脚腕都被机械手臂按着动弹不得,门口又传来脚步声,不只是谁进来了,给博士递了些东西。
楚门奋力地扭着头,从他的视角都只能看见另一侧的床脚,他忍不住扭动了下,然后屁股就被打了一下。
“安静。”博士冷静地制止了他将出口的抗议。
腰上一片冰凉,楚门才意识到他的衣服被博士卷到了背上,腰部暴露在空气里,凉风让擦伤处的灼痛和缓了些。
博士一手捏住他的腰,指腹若有若无地蹭过伤口,“下次再说脏话,就禁止一切娱乐项目。”
“凭什么!”楚门不甘心地扭过头,屁股上就又挨了一下打。
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很像是家长在收拾不听话的孩子,楚门的脸顿时烧了起来,两只脚不自觉地叠在一起,脚尖紧绷,一动也不敢动。
伤口忽然痛了起来,楚门这才意识到博士在给他上药,他将头埋在被子里,清楚地感知到棉签在伤口擦过。
过了两秒,楚门便意识到,博士根本不是好心上药,它的动作粗鲁又用力,棉签擦过的地方又疼又肿,楚门咬着牙没有发出声音,腰却因为紧绷而微微发抖。
博士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不急不慢地用棉签在伤口上碾转,楚门忍不住痛呼:“疼。”
“知道疼就长点教训。”博士板着脸训斥他,手里停了动作,将他的上衣往上推了推,正好卡在他腋下,道,“先晾一会。”
它又弯下腰给楚门的脚上抹了药,然后将棉签扔给“上”,眼里蓝色一闪而逝,机械手臂放开了楚门。
博士正要离开,转过身看到窗台上已经枯败得差不多的油菜花,几片花瓣落在地上,它弯腰捡了起来,放回花瓶里。
楚门始终没有抬头,等到周围没有声响后,他才捂着腰,一边骂博士心狠手辣,一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
室内温度不高,楚门觉得有些发冷,却懒得再起身,他索性躺在被子上,伸手将另外一半的被子卷在自己身上。
被子上也有海风的味道,闻起来让人安心。
楚门揪着被子,又朝另一侧翻了个身侧躺着,整个人像蚕蛹一样被包裹着。
这个姿势楚门正对着墙,一眼就看到窗台上的花被博士端走了,所有掉落的花瓣都被捡走,花香也彻底消散,什么也没有留下。
楚门时常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应该为这样的世界做些什么。
博士有句话说得很对,他不是环境的破坏者,却是科技的享受者,他理应为现状负责。
但他从没考虑过这些。
楚门深知,如果在人类社会里,他只会是一个渺小平凡的普通人,他有私心、会偷懒、好享乐。可是现在他这样的普通人成了世界的唯一,就好像非逼着一个婴儿去解数学题一样。
横亘在眼前的不只是怯意,还有绝望感。
人永远无法去做自己认为做不到的事情。
但现在有其他“人”去做,那些回收室里的婴儿,很明显是博士在尝试繁衍人类,可是楚门想不通。
人类容不下智能人,那么智能人能容下人类吗?
楚门觉得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不能思考,脖子上的链条随着他的晃动叮当作响,他实在心烦,只能维持蚕蛹一样的状态陷入了沉睡。
楚门醒来时是在半夜,他梦里自己从高空跌落,打了个激灵就醒了,此时窗户上是翻涌的银白海面,还有随波晃动的月亮。
楚门头脑发胀,眼皮又沉又肿,可是再闭上眼却怎么也无法睡着,任何一点细微的响动都可以听见,心跳好像响在脑中,每跳一下,太阳穴便跟着跳。
白天里“上”来检查,看到他的黑眼圈愣了下,嘱咐他应该好好睡觉。
但自此之后的每一次入睡都格外困难,楚门躺在床上,时不时心跳会格外激烈,像要蹦出体内,时不时又会格外缓慢,让人感知不到。
博士果然不再执着于让他开心,在手环三番五次地报警后,博士冷着脸给他打了一针,即使这样,仍然无法阻止身体细胞一日日地衰弱下去。
楚门意识到那些纸上数据的变化意味着什么时,只是静静地看着博士,期待一样地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死掉?”
博士很粗鲁地拽着他的衣领,要他回房间去,别碍眼。
楚门挑了下眉,不甚在意地抓了把头发,又问:“那个小机器呢?”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瓦力”了,就连看电影的时间,“瓦力”都不出现。
博士愣了下,不知在想什么,隔了几秒后它才道:“在维修,今天应该可以修好。”
博士很少用“应该”这样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词,楚门有些不放心,问:“很严重吗?”
博士直视着他的眼睛,神情里似乎带着困惑,它想了想,又垂下眼“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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