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上)(200)
容嫣脸色红了又白,嘴唇微微颤抖,半晌道:“你给我老实待在屋子里,把逍遥游通篇背出,明日我来检查。要是再顽劣,我就……”
她说到最后,竟也有些茫然了,就怎么样?她其实并不知道,她素来铁血手腕,性子骏烈,哪怕面对自己那懦弱的丈夫,她都能毫不客气地当众训斥,给他颜色看。
但南宫驷……她能怎么办?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是酸楚又是愤恨,又是伤心又是无奈,激怒攻心下,她不由地剧烈咳嗽起来,她是有旧疾的人,咳着咳着就呛出了一口淤血,但她浑不在意,在南宫驷未及看到的时候,就拿手绢拭了,而后沙哑而郁沉地开口。
“驷儿,你尚且年幼,这世上是非对错,往往不是靠你一双眼睛就能看清的。有时候待你宽容的人,未必就盼着你好,对你苛严的人,也未必就望着你坏。你爹软弱无能,何况……”她顿了顿,没有立即说下去,斟酌一会儿,放弃了这句话,转而道,“娘亲不希望你以后成为他这样的修士,成为他这样的掌门。”
南宫驷咬唇不语。
“你顽劣,课业不用心,这些都不算大事,但你怎能学会说谎骗人?我儒风门煌煌百年基业,便是一直坚持着君子风骨,才有颜面立足于众仙之巅。这些道理你爹从不认真教你,但我是你娘,他不跟你说,便由我来耳提面命,一次一次跟你重复。哪怕你不听,哪怕你觉得我苛严,哪怕你恨我。”
“……爹爹不跟我说,那是因为他把我当驷儿,他让我开心,他便开心,你呢?!”南宫驷怒道,“什么娘亲,你只把我当儒风门的少主,当以后的掌门!我跟你在一起,半天好日子也没有!我不听你说的!”
容嫣恼得厉害,雪白的脸颊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她以帕掩面,又是一阵咳,而后喘了半天的气,才严厉道:
“好。你不听,我就一直讲与你听,讲到你终有一日明白为止。”
“……”小孩子倔得厉害,干脆拿手捂住了耳朵。
容嫣坐在椅子上,慢慢平复下来,但心口还是阵阵抽痛,她想起自己早年除妖时受过的伤,虽然每日吊着药,但如今还是转为沉疴,病的越来越重,再抬眼看灯烛之下稚子忤逆的模样,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她语气稍缓,说:“驷儿,娘亲不可能陪着你一辈子。总有一天会无法再盯着你,无法再警醒你,只希望你自己往后可以懂得……”
她忽然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她看到南宫驷蹲在地上,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在她布下的禁咒里缩着哭,她的孩子,那个一直开开心心,欢腾明快的驷儿,在她的打骂中,哽咽着哭了起来。
容嫣怔愣良久,缓缓站起,走到禁咒结界前,抬起手,想要解开,想要俯身抱起来,抚摸他红肿的脸颊,亲吻他的额头。
可是她忍着,她最终仍是狠绝地立着。
她慢慢地把后半句话说完:“你自己要懂得……贪怨诳杀淫盗掠,是我儒风君子七不可为。”
“我不懂,我不要明白,我……我……”南宫驷抬起泪眼模糊的眸子,朝禁咒外的母亲哭着大喊道,“我讨厌你!我没有你这样的阿娘!”
“…………”
那一瞬间,禁咒结界外,容嫣的脸庞是那么苍白,素来冷毅的面目,竟好像是伤心欲绝的。
那张脸,这二十余年来多少次在南宫驷的睡梦中出现,醒来时枕头早已湿润,那时候的自己就像一只剧毒的蝎子,挥舞着螯,把恶毒的汁液用力扎进母亲的心里。
痛,真的痛。
历经一生也不会缓释,永远无法与自己和解。
第三天,容嫣没有来府邸看他,只让侍女给他送来了一绣着山茶花的箭囊,还有一封书信。
信上母亲笔记端正肃穆,没有太多好言语,只说知道驷儿近日习武,喜爱弓箭,就绣了一只背囊,给他拿着用。又说自己要和他父亲一同去金成池,待回来之后,还会再好好抽一遍《逍遥游》,望他莫要再贪玩任性。
他呢?
他是怎么做的?
他余怒未消,他心怀怨怼,他拿刀子把母亲缝制的箭囊划成了数片,他把母亲的书信扔到了火塘里烧成了灰,他撕毁了案上的逍遥游在那四分五裂的决绝中年幼的孩子觉得好痛快。
他报复她。
他讨厌她。
他要让她知道,他永远不会听这样糟糕的一个娘亲的教诲,他绝不会妥协,他……
他龇牙咧嘴极尽恶毒,他心机费尽城墙高筑。
他等着母亲向他低头,向他认错,又或许……那时候的他,只是在用他那些令人怜悯的恶意,想换来娘亲的一句软话,一个拥抱。
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
认错也好,拥抱也好,悔恨也好,温柔也好。
他严阵以待洋洋得意,等着向那个女人再次宣战,然后——
他等来了她的尸骨。
“儒风门掌门夜林遇袭,其妻以身相护,穿心而死。”
扶柩回来的时候,南宫驷呆呆地站在儒风门巍峨入空的城楼边,白帛与纸钱飘散一地,他作为唯一的嫡子,站在最前面等着,按习俗,长老摔盆,夫人的棺椁就可以跨过火塘,被抬回门派里面。这时候嫡子要跪地痛哭,以头抢地,迎接母亲灵归。
可是南宫驷哭不出来。
他觉得那么荒唐,一切都那么的虚假,好像不是真的。太阳照在地面反出刺目的白光,他阵阵目眩,恶心欲呕。
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若是真的,他该怎么办?他怎么能够接受……这辈子,阴阳相隔,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叮嘱,是“贪怨诳杀淫盗掠,是我儒风君子七不可为。”
而他回答她的,又是什么呢?
他不想记起来,可是偏偏那天恨的那么深,喊的那么刻骨,娘亲的脸在结界外是那样刺痛悲伤。
痛……
真的好痛。
他说,他这一生,对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是……
我讨厌你。
我没有你这样的阿娘。
灵柩扶到,长老在旁边摔破了瓷盆,千人跪地哀哭,父亲在棺木旁早已泣不成声,而南宫驷只是站在那里,手中紧紧攥着的,是被他剪碎了的茶花箭囊。
鲜红的花瓣,鹅黄的蕊,花上覆着雪,傲雪而生,好像她温暖的指尖才刚刚触碰过绢面,点开这姹紫嫣红。不知是不是她死前曾有预感,亦或是巧合,她绣的很仔细,花朵栩栩如生,好像要把那些她没有说出口的爱意,把她余生所有的叮咛和嘱托都绣在那一针一线当中,锁在这只小小的布箭囊里。
南宫驷紧紧攥着它。
那是他的母亲,他的阿娘,这辈子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第167章 师尊,我不想你再被人骂
幻象并不会因为南宫驷的苦痛而消失, 它仍在残忍地继续着,把当年那些血肉模糊的真相,都一一摊到众人面前。
金成池边, 南宫柳用脚碾着食人鲳的脸, 左右打量一番,说道:“畜生。”
“畜生想要夫人的灵核, 尊主可以不给。”徐霜林道,“但尊主为了神武, 还是把夫人给卖了。”
“什么卖不卖的, 别说的那么难听。容师姐本来身子就差, 请了霖铃屿最好的大夫来看过,都说她时日无多了。若是她身体康健,我怎么会愿意将她献给这只恶兽。”
徐霜林微挑眉头, 并没有说话。
南宫柳盯着那食人鲳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些生气,愠怒地抱怨道:“命运不公。”
似乎是没有想到他这种名利双收的人还会指责命运,徐霜林有些诧异, 居然失笑:“什么?”
“我说,命运不公。”
“……”
“为何旁人求个神武,那些瑞兽所托之事, 都是折枝花唱个歌什么的,到了我这里,偏偏召来一只恶兽,偏偏要我夫人性命——我能怎么样?我还能怎么选?”
南宫柳显得很愤懑。
“当年在金成池求神武的时候, 你也看到了,随侍缄默,宗师指摘。那个楚晚宁……妈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竟然也敢那样触犯我,满口仁义道德的样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就不信如果是让他做选择,他会在一个快要病死的妻子和一把威力强悍的神武里选前者!”
徐霜林却笑了:“那可真说不好。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是说真的,他们那种正人君子,你永远猜不透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无非就是名垂青史海内加赞而已。我能不知道他们?”
南宫柳越想越觉得憋屈,喋喋咒骂着踢了那鲳鱼一脚。
“自从当了这个掌门,我真是受尽了委屈,诅咒不说,还得整天对人笑脸相迎……也亏得我能忍气吞声,能受得了胯/下之辱,要不然恐怕求剑那年,我就得死在楚晚宁手里。”
“你说的不错。”徐霜林居然还是笑眯眯的,“我也觉得楚晚宁当年是真的想要杀了你。但没想到你居然能劝得动他,非但从他的天问之下逃过一死,还封了他的嘴,让他没有把你在金成池边做的事情公之于众。要说保命的能耐,我还是挺佩服掌门仙君的。”
“他也知道儒风门不能大乱,再气又能如何。”南宫柳道,“何况我还有驷儿,让他以为他娘亲是除妖时重创而亡的,总比真相对他的刺激要小得多。”
徐霜林叹了口气,居然很公正地点了点头:“难怪他要走,如果我是他,也该恶心透了你。”
“你以为我想啊?我有选择吗?我都说了——”南宫柳道,“命运不公。”
看到这里,有人悄然往楚晚宁这边看过来,嘀咕道:“原来容夫人那件事情,楚宗师竟然是知道的?”
“他知道还帮南宫柳瞒着,居然也不告之于天下。”
“他大概是怕事吧,他那时候才十五岁,要是真的得罪了儒风门,吃不了兜着走。”
有人轻声替楚晚宁说话:“我看不是,他只是因小失大而已,你听南宫柳不是说了,楚宗师不讲/真相,是怕南宫驷知道了以后伤心呢。”
“可他这就有些轻重不分了,是一个小儿重要,还是一派之主的清正重要?唉,要是他早点说出来,儒风门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境地。”
“话不能这么讲,当年他要是真的说出来了,上修界恐怕要大乱一场,……总之人各有自己的抉择吧,换到你身上,你也不见得会愿意站出来。”
“呵,那可未必,换做是我,我绝对会立即出来点破南宫柳的真面目。这种事情,你要袖手旁观,等于就是帮凶。”
他们声音虽小,但墨燃耳力好,有几句飘到他耳朵里,他当即便怒了,正欲去论,衣袖却被人拉住。
“师尊!”
楚晚宁神情寡淡,摇了摇头:“无需多言。”
“可根本不是这样!他们没有听懂吗?那种情况下你怎么能把事情公之于众?是谁分不清轻重缓急?明明——”
楚晚宁淡淡地:“生气?”
墨燃点点头。
楚晚宁道:“非要做点什么?”
墨燃又点点头。
楚晚宁道:“行,那你帮我捂个耳朵。”
“……”
“我无意与之争辩,却也并不想听。你帮我捂着,等他们不说了,你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