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上)(221)
忙碌了大半天,到了傍晚,那些临沂旧民的吃穿用度都被安排好了,屋舍也都收拾干净,师徒三人准备动身离开,但村长却执意要留他们一块儿吃饭,盛情之下,却之不恭,于是他们就跟着村长,到了玉凉村的宗祠里。
村中祖祠总是会办一些重要的红白大事,除夕吃年夜饭,元宵看大戏,也都是在这宗祠里头,或者在宗祠外的大院里。这一天,由于来了许多上修界的旧民,从今以后要在玉凉村长住,所以村人准备了三十余桌酒席,烹羊宰牛,蒸米煮面,来款待众人。
村长居然记得楚晚宁不吃辣的,特意安排了一桌清淡的菜色,请玉衡长老和临沂一些吃不惯辣子的人落座。
那些人都是墨燃和楚晚宁救出来的,飞花岛的时候就已经识得了这位冷冰冰的仙君,但识得归识得,跟他坐在一起吃饭,一桌子人都十分紧张。出于礼节,他们不能起身换位置,于是一顿饭吃的十分尴尬,其他桌都在说笑喝酒,这一桌就是各自闷头默默动筷子,谁都不吭声。
墨燃手艺好,在伙房帮忙,等最后一道菜上来了,他才从后厨出来,蜜色的脸膛上洇着细细的汗,眼神很亮,鼻梁很挺,人群里拔尖抢眼的英俊模样。
“灌汤包子来啦——!”大娘举着大托盏,上面堆满小蒸笼,嗓门吼的洪亮,“每桌都有,每桌都有,每桌十二只,六只荠菜鲜肉,六只香菇鲜肉,要趁热吃!”
墨燃就笑着,帮大娘挨桌把小笼汤包递过去。
“谢谢墨仙君!”
“谢谢仙君!”
更有熟悉墨燃的小孩子脆生生嚷道:“谢谢微雨哥哥!”
菱儿的目光绕着他,也挪不开,尽管知道这人并不喜欢自己,也不会喜欢自己,却仍克制不住地想要看着他——
哼,反正看看总没关系。
“谢谢墨仙君。”送到她这一桌,她朱唇如点绛,柔声谢过。
墨燃朝她笑了笑,那是一个不躲闪,也不带任何模糊暧昧的灿烂笑容,反倒把方才想趁机偷眼的菱儿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赧然地低下了头来。
还剩最后两桌没送到,一桌有楚晚宁,一桌有师昧,他二人口味不同,因此并没有坐在一起,墨燃先给楚晚宁那桌送去,楚晚宁蹙眉道:“别再忙了,饭都冷了。”
再给师昧那桌送时,师昧则笑道:“阿燃到底是巧手,多谢。”
“哈哈,还好,帮大婶打了点下手而已。”
墨燃说着,转身折返,师昧以为他要去拿碗,便腾出些长凳的空座,说道:“坐这里吧,这桌我方才多要了一个碗,你不用去拿了。”
墨燃愣了一下,随即挠头笑道:“我坐师尊那桌。”
“……你什么时候不吃辣了?那边都是不吃辣的才去。”
“戒了。”墨燃说。
师昧沉默半晌,眸底深黑,却倏忽笑了:“听说过戒酒水,戒烟叶子的,没有听说过有人要戒辣椒。”
“其实也算不上戒,太久不吃,就不想吃了。”墨燃朝师昧挥了挥手,笑着往厨房跑,“拿碗去了,你乖乖坐着吃啊,再不吃汤包就冷了。”
第184章 师尊,我让你等了好久
他很快去而复返, 除了自己盛了满满一碗米饭,还揣了个食盒,坐到了楚晚宁身边。
楚晚宁微有些意外, 犹豫着:“你……不去师昧那一桌吗?”
墨燃一怔:“我为什么要去那一桌?”
听他这样说, 楚晚宁心境倏地欢欣,他垂眸轻咳:“我以为那边的菜合你口味。”
墨燃瞧着他耳尖微红, 忽然意识到楚晚宁这该不会是吃醋了吧?他心下悸动,展颜笑了, 小声在他耳边道:“你在哪里, 哪里就合我口味。”
楚晚宁这回整个耳朵都红了。
他原本膝盖靠着墨燃的膝, 这时倍觉敏感,想要移开。墨燃却不愿意,借着桌子的遮掩, 摸上了楚晚宁的腿。
“你——!”
这一声引起了旁人注意:“仙君怎么了?”
楚晚宁自知失言,强作镇定道:“没什么。”
墨燃忍着笑,他觉得楚晚宁真的有意思。
他其实也没有想搞什么荒唐好色的事情,毕竟这是杀敌五百自损一千的事情, 他只是不愿意楚晚宁离得他那么远。
所以他拽着楚晚宁的腿,又幼稚不堪地把他掰回来,要他靠着自己。
楚晚宁再移开, 他再掰回来。
最后楚晚宁实在受不了了,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但总算不再逃。
墨燃就笑了。
楚晚宁道:“你这个人简直有病。”
两人吃饭。
墨燃先看了一眼楚晚宁碗里,果然只有简简单单的几根青菜, 一块豆腐,而那笼汤包早就给桌上其他不懂事儿的孩子抢着吃完了。
墨燃就递给他那个竹编小食盒。
“什么东西?”
墨燃小声道:“小笼,六个蟹黄,六个虾仁,我专门做给你的……嘘,别作声,快吃吧,我就知道你上了餐桌,从来抢不过别人。”
“……”
一张桌子上,就自己在吃小灶,这也太明显了,楚晚宁觉得有些丢人,不愿意动。但看到墨燃黑眼睛认真而诚挚地望着自己,脸颊上居然还沾着些面粉屑末,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何况那句,专门做给你的,听来实在很是令人心动。
楚晚宁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默默打开食盒,然后竖起竹篾盒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吃起了鲜香热乎的蟹肉小笼,浓郁烫口的汤汁从吹弹可破的面皮里汩汩淌出,浸得心都是暖的。
“好吃吗?”男人巴巴地望着他,希望得到嘉许似的眼神。
楚晚宁咬了咬筷子,说:“还不错,你也尝一个。”
“我不吃了,都是给你的。”墨燃笑了,黑眼睛都是光和热,“你喜欢就好,再吃个虾仁的看看?”
男人心无旁骛,颊边的面粉衬着一双黑亮眼眸,更是让人觉得可怜又可爱。
楚晚宁虽仍有些茫然于墨燃的选择,不明白他为何会弃师昧而转向自己,但这一刻,墨燃的目光太纯澈,也太坚决了,再也没有容下其他,足够让任何一个被他这样凝视的人安心。
用过晚饭,村长邀众人去宗祠外头看戏,戏台就搭在河边,铜钹一响,胡琴弹拨,台子上文生、旦角、生角、花脸、丑角依次登场,演绎至热闹处,水袖流舞,脸谱惊变,角儿手擒走彩飞金的火锁,口含松香喷管,仰起头鼓瞪着眼怒而一喷,刹那烈火汹汹,照的珠翠头面闪闪发光,博得满堂看客欢呼喝彩。
这种戏法楚晚宁原是不愿意看的,一是因为凡间把戏太过拙劣,他一眼就能瞧透玄机,未免失去了很多乐趣与刺激,二是因为看戏的人摩肩接踵,场面热闹非凡,令他无福消受。
他没兴趣,师昧也没什么兴趣,两人均打算离开,墨燃没说话,走在他们身旁,最后回头看了戏台一眼。
师昧温和道:“走吧,太迟回去,尊主该担心了。”
“嗯。”
墨燃不多言语,低头跟上。可是走了没几步,就听到楚晚宁淡淡问了句:“你想看?”
“演的是王恺和石崇斗富,挺有意思的。”
他没说想看,也没说不想看,但楚晚宁安静地听他说完这句话,便道:“那回去看完再走吧。”
师昧微怔:“师尊,留下来吃晚饭已是耽误了交付委任的时辰,如果再留下来看戏……”
楚晚宁道:“就看这一出,看完就走。”
师昧很温柔,笑着说:“好,听师尊的。”
三人便又回到戏台前,挤进那热闹翻沸的人群中。临沂的那些离民很多先前都不曾来过川蜀,没有瞧过川戏,被那飞舞的水袖,缭乱的变脸惊得啧啧而叹,个子矮小的孩子看不见台面,有的被大人举着骑在脖子上,有的则爬到台面上垫着脚张望。
“王赐我那珊瑚玉树,宝气华光——”
台上的“王恺”和“石崇”卯着劲儿攀着富贵荣华,脸红脖子粗地要将对方压下一头。
“五十里紫绸铺归路,何人可当?”
“好!哈哈哈,再来一段!”
看戏的众人眼里都盈着光亮,小孩子嘴里塞着糕点,腾出手来,跟着大人拼命拍巴掌。
这不是仪态万千的上修界,没人傻乎乎坐着看戏,清清冷冷呷一口茉莉花茶,侍从捏背,婢女掌扇,台下的冷气逼得台上的戏子都唱的意兴阑珊,滋味索然,一曲霸王别姬听起来都像王八别蛐蛐。
这些人浑朴古拙,热火朝天,全都站着鼓掌,垫脚吆喝,粗鄙不堪,热闹不堪。楚晚宁站在这前胸贴后背的浪潮中,竟不知当如何应对,像他这种无趣的人,大概宁愿在上修界坐着听王八别蛐蛐,也不愿意在人群里看王恺斗石崇的。
跟他一样不喜这激烈情绪的还有另一个人。
师昧站了一会儿,似乎是被唢呐钹铙的声音震得有些头疼,但还是好脾气地立在原处,直到旁边一个大汉因为看到“击碎珊瑚树”那段而热血沸腾,豁地一下跳起来猛拍巴掌,竟然不小心撞到了旁边另一个汉子捧着喝的茶,那热茶哗地全部溅在了前面的师昧身上。
“啊呀!对不住!对不住!”
“仙君,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你看我这粗手大脚的。”
师昧忙道:“没关系,不碍事。”
但衣服却是弄脏弄湿了,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对楚晚宁说:“师尊,要不我先回去了,回去换身衣衫,再和尊主述一下委派结果。”
楚晚宁道:“好,自己路上当心。”
师昧笑了笑,和墨燃也打了招呼,便先行离开了。楚晚宁觉得他这脱身技法不错,要不自己也找个人撞一下?这样就不用被群情热烈的人潮给包得脱不开身了。正这样思量着,忽听得周围又是一阵呼喝欢腾,他抬眼往台上望去,原是扮饰王恺的那个角儿演到激愤处,气的虬须直吹,含着火包,忽地往河面吐出一道巨大的热焰。
“轰——”
河流潋滟,粼粼水波被浸成橙红色。
“哇!好!”
“再吐一次!再来一次!”
“……”楚晚宁就有些不明白了,这有什么好看的……让薛蒙过来,不用火包都能烧个百回千回。
兴趣缺缺间,忽瞥见旁边墨燃的笑容,那高大的男人根本不需垫脚,就那么平静地站在原处,谁都挡不到他的视线。他英俊的脸庞被火光照亮,酒窝深深,目光柔和却深邃,里头仿佛闪动着谁都瞧不真切的心事。
觉察到楚晚宁的目光,他回头,却笑得更明朗了,黑眼睛好像有些湿润,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楚晚宁的错觉而已。
“小时候常去戏院子院外听这出,每次都等不到戏看完,就被管事的大爷赶走了。”墨燃的语气随意而平和,“这还是头一次把整一出听全了……师尊喜不喜欢?”
“……”
楚晚宁望着他的眸子,最后说道。
“嗯,还不错。”
墨燃笑容绽放,夜幕好像都亮了,台上忽起幽幽吟唱,一出落幕,一出又起,黛眉如烟,靛羽瑟瑟,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哦,霸王别姬。”墨燃转头看了一眼,笑道,“走吧,斗富看完了,心满意足啦,我们回去吧。”
“再看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