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斯蒂芬和亚当斯又旁若无人地和比赛开始前那时候一样抱作了一团,只不过这回却是没有人来捂住纪和玉的眼睛了。
纪和玉有些僵硬地向边上侧了侧身,尽量避免与这两人对视,同时也在心里暗自庆幸这两人在用母语对话而非他能听懂的英文,他可不想又听什么肉麻的东西。
殊不知,这对“狗男男”其实并没有如纪和玉以为的那样在“肉麻”,而是用纪和玉跟蒋一清都听不懂的语言,小声交换着“情报”。
“Heyu在这方面完全没开窍哈哈哈哈,Yun就等着栽一个大跟头吧!”
“诶,你看Yun平时那副别人都欠了他钱的样子,强势得很,说不定他要来硬的呢?”
“不可能,我看得出来,Yun真的很把Heyu放在心上,肯定不会做让他不开心的事情的。而且,Yun可比当年的你厉害多了!”
又有几个选手结束了比赛,下一个出场的赫然就是云澈,此时,斯蒂芬仍以不小的优势牢牢占据了排行榜的第一位。
眼见着云澈从后台走出,站到了起点线前面,纪和玉的心跳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额角也渗出了些许细密冷汗,比纪和玉自己参加冬奥的时候还要紧张。
“Heyu,放轻松,你要不要也用母语给Yun加一加油?”亚当斯笑眯眯道。
纪和玉面上泛起了一丝不自然的微红,硬着头皮摇了摇头拒绝了亚当斯的提议。
虽然他心里也很想为云澈加油,但这样的举动实在有点太尴尬了,纪和玉还是有几分“明星选手包袱”在的,不是很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么引人注意的事情。
然而,纪和玉与蒋一清虽然没为云澈大喊加油,云澈却也依旧向这边望了一眼。
云澈半眯着眼,仔细感受了一下此时的风向和风力。
不错,顺风而且风不大,这意味着滑降过程中面临的风阻不会太大,算是比较适合滑降的天气条件。“17”这个号次果然意味着好运。
纪和玉不禁又想起了亚当斯刚才跟他说的“耳朵听不到,但心能听到”,一时间微微一怔,望着云澈所在的方向有些出神。
观赛区和雪道的位置相去甚远,虽然能够勉强看清雪道的全貌以及选手的身形和动作,但无法看清选手的脸,更不要说脸上的神情了。
然而,当云澈向这边看那一眼时,纪和玉却觉得他似乎是对自己轻轻笑了一下。
纪和玉又是一愣。
幸而裁判很快吹响了哨声,暂时将纪和玉从繁杂的思绪中解救了出来。
然而,哨声响得猝不及防,纪和玉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好像云澈才向自己这里看了一眼,裁判就不容分说地吹响了哨子,以至于纪和玉甚至开始担心,云澈是否会错过起始的指令。
要知道,哪怕是在起点处耽搁了0.01秒,对选手的成绩也会有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在冬奥会这样世界级的赛事上,决定顶尖选手最终排名的,可能就是这么0.01秒的差距。
但纪和玉很快又放下心来。
几乎是哨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云澈手中的雪杖便是一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向下俯冲而下,根本没有延误一点时间!
纪和玉根本想不明白,云澈是如何做到在看向自己的同时,还能保持高度备战的姿态,在听到哨声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
又或许,云澈看自己的那一眼只是自己的错觉……
雪道的坡度将近30度,对人来说异常陡峭,在地心引力、风的阻力、斜坡的支持力以及雪道的摩擦力下,想要掌控自身行进的方向无疑非常困难,然而,雪道上,云澈的速度却是很快就加到了极致,肉眼甚至难以看清他的身形,只能隐约看见云澈在雪道上疾驰而过时所留下的一道残影。
纪和玉的心仿佛也随着云澈滑行的身影猛地揪了一下,心跳不自觉地与雪坡上的人影一齐加速,甚至渐渐盖过了耳边不断响起的观众的掌声。就仿佛整个天地间,他只能注意到云澈一人的身形,以及自己猛烈而急促的心跳。
观众席上热烈的气氛和掌声根本无法传达到他这里,他只觉自己虽然坐在安稳的观赛区内,纪和玉恍惚间却觉得,那迎面而来的呼啸山风几乎要将自己吞没、撕碎,就好像自己正与云澈一起奔驰于险峻的赛道之上。随着云澈的加速、加速再加速,纪和玉的心跳也愈发紊乱,甚至随时都要跳将出来。
超过130公里每小时的时速堪比猎豹在原野上火力全开的疾驰,对人类选手来说,更是意味着肾上腺素的飙升。
以人类的生理结构,其实无法负荷这样激烈的速度,而肾上腺素,则是一种应激性的激素,它一面支持着选手完成这场比赛的爆发,一面也令选手全身的血液加速到极致,全身上下每一寸血管无一不是爆裂一般的疼痛。
若非有着极为强大的意志力和极为精悍的体力,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着极高的时速,并且不断通过雪杖的摆动和身体姿势的调动而修正前进的方向,确保自己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旗门。
作为一项名副其实的极限运动,高山滑雪可以说代表着人类最恐怖的生理极限,更代表着人类面对自然时最原始的野性和冲动——去征服自己的身心极限,更是去征服眼前巍峨壮阔的自然。
疾驰在雪道之上,哪怕在赛前云澈脑海里有再多纷纷扰扰的思绪,有再多不合时宜的、更不该有的绮念,此时也尽皆随着不断攀升的时速一并消散,在他的眼前只剩下了这雪白而又漫无边际的赛道,以及远处意味着胜利的终点线。
冲过去,就是胜利!
与激烈翻涌的血液以及高度紧张的神经不同,云澈的呼吸与心跳反而渐渐平静。
这种平静倒不是说他真的不需要通过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去获取更多的氧供,而是一种内心深处的平静和松弛,就仿佛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搏心跳,都是与自然的和谐共振。
在他足下是熟悉而喜爱的雪板与雪道,在他掌心是坚实永不弯折的雪杖,而在他身后是逐渐蒸蒸日上的强大祖国,以及……
并非单单属于他,而是属于华国花滑国家队,属于整个华国民众,甚至属于全世界的最姝丽的瑰宝、最无瑕的美玉。
他无需急躁,也不必急躁,手中的雪杖与足下的雪板是他征服自然最好的武器,而少年莞尔一笑时唇边浅淡的梨涡和左眼眼尾那颗熠熠生辉的泪痣,是他征服自己的精神依托。
一千余米的落差很高,高到每一个自山巅疾驰而下的人在面对这样的山峰时,都会难免“心动神摇”;一千余米的落差其实也很短,短到在超过130公里每小时甚至还要更大的速度之下,倘若观看比赛的人稍一走神,可能就要错过运动员冲线的精彩瞬间。
终点线就在眼前,只要再穿过两组旗门就要到达,而随着一路高速的滑降,云澈的速度也加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在这样极限的速度之下,控制方向也更加困难,而且选手在能看见终点线后,往往会放松警惕,在历年的比赛中,不乏在即将穿过终点线的时候跌倒甚至受伤的选手。
在这最后、也是最紧要的关头,选手稍有不慎就意味着比赛成绩和名次的大大下降,纪和玉的心也悬到了一个极致。
但云澈断然不会犯这样的失误。
男人手执雪杖,在雪坡上滑行的姿态简直如在平地行走一样轻盈自如,仿佛那困扰了许多选手的航向问题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仿佛他变换自己的方向时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甚至丝毫不受重力和惯性的影响一般随心所欲。
云澈快速穿过了倒数第二道旗门,此时他距离最后一道旗门以及终点的距离已经相当近了,在一个呼吸间绝对可以完成,然而,纪和玉却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山脚下那离终点线越来越近的身影。
此时此刻,山间仅剩下了雪道上疾驰的云澈,以及自己狂乱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他分明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但在情绪激荡之下,极致的缺氧和眩晕却仿佛要将纪和玉彻底裹挟,哪怕是他自己的比赛到了最后关头、体力耗竭一空的情况下,也不至于出现这样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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