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昱一边说,眼神却从沈沉这儿瞟到了童瞳脸上,童瞳淡声说:“沈哥我出去等你。”
出门时正看到樊昱勾着沈沉的耳朵又说了句什么,眼神却仍然盯着童瞳。
童瞳在车旁等了好一会才看到沈沉出来,他什么也没问,倒是沈沉自己忍不住解释:“这家伙就是个疯子。”
但他说归说,口气却是温和的,眼睛里甚至还有笑意。
童瞳隐约有个猜想,但他并不想对沈沉说出来,过了会沈沉又说:“樊昱对这次拍的很满意,说以后有机会跟我一起做电影,他想转型拍文艺片。”
“是吗?”童瞳说:“你怎么回他?”
“我说有好本子就一起做,也推荐了你,回头咱们弄个剧本,带上他做主角,一定能找到人投资,怎么样?”沈沉有些兴奋。
从改脚本的那天晚上到此刻,沈沉对樊昱的态度变化简直一个天一个地,童瞳想,不知道沈沉还记不记得自个那晚说了什么昏话,得亏童瞳没跟着昏头答应,要不然这会尴尬的可就是他们俩。
童瞳满心都是自嘲,这世界不仅没有永远,连瞬间都带着欺骗性,此刻的真,到了下一刻会变成假。
那封他放在郁星那里,留给边城的信里写:忘了我吧,你会忘了我的,现实里没有永远,现实是《芳芳》里的男主角说:“现在我这样拼命的追你的车,但我知道,5年后我就不会这样了。”
第63章 末梢
另一条落定的广告片居然是童瞳接到的,无意在朋友圈看到以前的同事发消息,新的别墅盘签了个女明星做代言人,正准备筹拍宣传片,童瞳自从离职后,跟以前的同事只剩下点赞之交,这会为了拉业务,厚着面皮去了解了下。
销售总监倒很痛快,简单了解了下童瞳的情况后,直接让他和沈沉来公司面谈。
童瞳在电脑里拷了沈沉以往的代表作,给前东家的一干老熟人——销售总监、品宣副总等等看过之后,这事儿基本也大致能定下来,临散会时销售总监顺口开了个玩笑:“童瞳啊,你要是还在咱们公司,这新开别墅盘的案场经理八成就是你的,这种豪宅项目,一个月光提成就能轻轻松松拿50W,怎么样,是不是有些后悔?哈哈哈哈。”
童瞳顺着哈哈声也跟着笑了起来:“只能说我命里没这笔财吧。”
他对这种玩笑几乎免疫,钱不是不重要,但钱也就只是钱,如果奔着钱,当初他也不会离职了,但这会一回头,发现沈沉的脸色有些难堪。
出了门沈沉忍不住咂舌:“贵圈真是人土钱多。”又有些愧疚地说:“老实说,你现在是不是有种被我拐骗的感觉?”
童瞳这回是真笑了:“是,要不是你,我估计都能财务自由了。“
又说:“还有你那用词,什么贵圈,贵什么圈?咱们还是不是一个圈?”
沈沉“嘿嘿”一笑:“条条大路通罗马,什么行当做好了都能财务自由,你给哥点时间,哥一定还你朗朗晴空。”
听着这社会人的话,童瞳忍不住笑着叹气。、
楼盘广告的钱比口红广告多多了,沈沉没告诉童瞳,他河西小公寓已经出手了,地铁口的地段,价格又压了一成,几乎一放出去就秒被抢,算算钱,基本可以撑着把纪录片拍完。
压力总算小了一点,这个月时间过得飞快,见客户出方案改方案拍广告,还记着最重要的正事,得空就盯在五台山的工作室,把已经拍完素材的两条成片剪了出来。
梁海深也好,乌仁其也好,他们本质上都对生活有深沉的爱,感性又敏锐,对生命有慈悲和敬畏,声音是他们宣泄热爱的通道,画面上梁海深采集舂米的声音,秧苗喝水的声音,满面都是孩子气的笑,插秧的休歇间隙坐在雾气茫茫的山间田埂上唱歌,附近的农人和牛都自顾自的忙活,画面看起来冲突又无比融合。
沉默寡言的乌仁其一个人住在森林,不去猎民点的时候只会偶尔跟他养的驯鹿讲话,语言功能都在年复一年的寡居中渐渐丧失,他跟放弃信仰的族人咆哮嘶吼,怀着坚冰一样的绝望最后一次走入森林腹地……看片子的时候童瞳突然有种感觉,如果不是他们去跟拍,乌仁其应该没想过要再从森林里出来,他是怀着一去不复返的孤绝走进森林的,然而摄制组去了,又天降神迹般地遇见了犴达罕,他的心结最终解开,一边唱起了扎恩达勒格一边泪流满面,这是他的神,来告诉他你可以放下了,回头了,回家了。
这条片子所有人都看哭了,蓝荧荧的屏幕映着每个人无声动容的脸,他们本意只是做一条有关声音和民族世界音乐的片子,最后却意料之外呈现了生命的广博和赤诚。
沈沉手上的烟忘了抽已经灭了,他重新点燃一支,说了句:“槽,这片子不火,我把头发剃光。”
工作室一屋子人都笑了,气氛瞬间活跃起来,玩笑归玩笑,看到成片童瞳有一种养孩子般的满足和骄傲,不管会不会火,他已经完成了自己心里的目标。
还剩一些旁白和背景音乐要补充调整,童瞳打算留下来和两个剪辑师一鼓作气弄完,沈沉却说:“别弄了,离咱们走还有好几天,来得及,最近太累了,咱们晚上一起去半坡喝点小酒放松下?人也不能老绷着,绷太紧出不了好活儿。”
根本就是一个月没回他的半坡老家心痒了,还找这么多说辞,童瞳点头:“行啊。”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也有点想念半坡。
今晚的天气特别闷热,夏天已经到了尾梢,但仍憋着一股劲,南京的夏格外漫长,童瞳来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习惯不了这么又湿又热的夏天。
半坡竟然很安静,两人走到半掩的门口,探头发现里头正在放电影,程见在里头见到沈沉和童瞳进来,起身打招呼,三个人在另一头的角落里小声聊了几句。
沈沉瞄了一眼那群挤在一起看片子的人,没一个认识的,他问程见:“这都什么人,看着像学生啊?”
程见说:“就是学生,南艺实验艺术系的,弄了几个实验短片,在我这儿弄个小型放映会。”
“哦——”沈沉来了点兴致:“我说呢,拍的东西云里雾里的。”
程见打趣他:“您那云里雾里的片子还少?我这儿电脑里可都存着呢,这会儿开始摆谱了都。”
童瞳看着投影画面,放的什么的确看不明白,没什么剧情,就两个人在一个空房间里聊天,聊的话也都不着四六,东一句西一句,上一句是外太空和人类生命,下一句是你这鞋不错哪儿买的,童瞳没怎么接触过实验艺术,觉得好玩儿。
沈沉回怼程见:“那些都是我最有想象力时期的见证,你可得存好了,那种片子现在叫我拍都不一定拍得出来。”他也盯着投影画面,虽然虚头巴脑地,但是自然有股旁若无人只管自我表达的投入,挺好。
程见给他俩拿了酒,三人窝在酒吧这一头一起看片,那段空房间的虚无对话总算结束了,学生们鼓掌,一个类似主持人角色的人起身说:“谢谢方立青同学给我们带来的分享,现在我们有十分钟的自由讨论时间,大家可以发表下自己的观感。”
说完这话,学生群突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然后有人爆笑了出来:“方立青,你这片让人说不出什么,真的,只能强硬分析,所有意义都是强加赋予,这片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
底下引起一阵哄笑,那个叫方立青的学生导演跳起来:“虚无!虚无才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这头沈沉说:“看吧,还是学生,只有学生才会对这种话题这么兴致勃勃。”
童瞳说:“我看你也挺兴致勃勃。”
沈沉一愣,程见笑了:“童瞳你可真毒,一下就看穿老沈的老底,他这人到什么年纪都是个愣头青,改不了。”
“瞎说,我都为了艺术献过多少回身,还愣头青呢,早被社会洗涤重新做人了。”沈沉一边说一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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