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手术室的最后一刻,郁星还转身冲童瞳和童世宁笑了下,童瞳也笑了笑,转头看到童世宁的脸上有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手术预估时间差不多有三个小时,童瞳跟童世宁坐在等候厅,里头零零散散还坐了几个别的正在手术的病人家属,他跟童世宁说:“出去吃点东西吧,时间还早。”
童世宁摆摆手:“吃不下,什么时候了哪还吃得下。”
童瞳叹口气,正准备说要不我去吃,给你带点儿,就看到等候厅关着的门把手向下转了转,门被人从外面扭开,一个很高的身影侧过半边身子朝里看了看,正跟童瞳的视线对上,那身影进到大厅又转身把门关上,走到童瞳身边。
童瞳站了起来:“你怎么来这么早。”他看看墙上的挂钟,才八点零五分。
“说了要来陪你,这不刚好。”边城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给你和叔叔带的早点,估计你们一大早也没空去吃东西。”
童瞳接过来,热腾腾的豆浆,一个纸袋上写着蟹粉小笼,童瞳一怔,想起最后走的那一天,他吃过的最后一餐就是边城留在客厅餐桌上的蟹粉小笼,一瞬间恍了下神,童世宁连连对边城说谢谢,又问童瞳:“这是你朋友啊?”
“啊,对,”童瞳回神:“爸,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朋友,边城,这次去武汉接的我,又安排了病房和酒店。”
“哦哦,”童世宁上前招呼边城坐下:“哎呀,太麻烦你了,我们家小瞳不懂事,回来了也没好好谢谢你,最近家里又乱……”
“没事的叔叔,”边城一边安抚童世宁,眼神却看向童瞳:“我跟小瞳认识很久了,谈不上帮忙,都是顺手的事。”
“哎哎。”童世宁一边应着,手术期间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除了谢谢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吃东西吧,一会凉了。”童瞳把豆浆打开递过去。
边城换了个位子,坐到童瞳身边:“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童瞳一边吃,含糊说道。
“那就好。”边城说。
过了会他又说:“我找了两个很专业的护工,这几天手术后24小时轮流给阿姨做护理,这样你和叔叔能轻松点,至少夜里不用住在病房。”
童瞳还没说话,童世宁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找啥护工啊,我跟童瞳两个人忙得过来,不还有护士嘛。”
“护士站要负责一层楼的病人,有时候会顾不过来,叔叔,照顾手术病人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讲究,有个专业护工你跟小瞳也能放心点对不对?阿姨也能早点恢复。”边城耐心解释。
“也是,也是。”童世宁很快被说服了:“还是你想得周到,以前她生病我也照顾过,但做手术还真没有,你这么说倒提醒我了,我还能凑活,小瞳哪里会照顾人呐,别捅出什么娄子。”
“我怎么不会照顾人……”童瞳一听这话就恼火,童世宁就喜欢当人把他贬得一无是处,小时候是,到现在还是。
边城按住他,轻声说:“别吵架,听过就算了。”
童瞳一口气闷住,不算了还能怎样,从回来到现在,跟童世宁要是想吵架,简直每分钟都能吵起来。
“陪我出去抽根烟?”边城眼神示意。
“嗯。”童瞳跟童世宁打过招呼,两人往门口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拉开外面是个小小的铁栏杆阳台,两人走出去,童瞳惊讶地发现,雪停了。
天并没有晴,看上去云层还是很厚,铅灰色的压抑着,但没有再落雪了,随口问:“下了几天?”
“七八天吧。”边城啪地点燃打火机,烟头红芯闪了闪。
记忆中宜江没有连续下过这么久的雪,这里的冬天虽然冻人得厉害,也经常下雪,但并不会下起来没完没了,阴沉,潮湿,寒冷,是这里冬天的常态。
也没有风,空气仿佛凝滞了,边城看一眼天:“估计还有雪,还没完。”
楼下面医院内部的空地被清理过,没有积雪,但道路两边扫起来的雪堆得老高,一大早医院忙的只有门诊和急诊,住院部内里还是清净的。
“最近一直是你爸在医院照顾吗?”边城问。
“是。”童瞳手肘落在栏杆上,人微微向下俯着:“我妈在家昏倒,醒来后的求救电话居然打给了他,然后……就这样了。”
一口白烟喷到空气中,很快散了,边城背靠着栏杆:“也好,少年夫妻老来伴。”
童瞳皱了皱眉:“你也这么想?”
边城顿了顿,问他:“不这样,你希望是哪样?”
童瞳老实说:“我不知道,但是,总觉得两个前半生都在互相伤害,不对,是我爸一直在伤害我妈,到老了居然当做没事发生一样地和好?这不公平,施虐过的人不配得到原谅,他还没有得到惩罚,他那么对我妈,对家人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
边城看童瞳的眼神有几分诧异,还有几分劝慰:“小瞳,不原谅的只有你,你妈妈应该已经原谅了。”
童瞳不出声,郁星心软,对童世宁和任继凯是,对童瞳也是,唯独对她自己不是。
边城又说:“即便你不愿意,但你妈妈已经做出决定了,要尊重她的决定。”
“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能这么心平气和。”童瞳有些没好气。
“你看你的样子哪像心平气和,跟只河豚一样。”边城忍不住笑了。
“喂!”童瞳也忍不住:“你这都什么形容。”
“气鼓鼓的哎。”
几句插浑打科的玩笑过后,童瞳发现自己好像轻松了一点,不仅对家人,还有面对边城,那股一直横亘在两人中间怎么也戳不破的难堪和低气压,终于散掉一点点。
但他还是叹了口气:“真不公平,对我妈是,对我爸也是,只是是不一样的不公平。”
边城一支烟抽到尾,在铁栏杆上掐灭,眼睛低垂着:“感情哪有什么公平。”
童瞳一怔,他抬头看向边城,边城的视线却飘向云天外,望着冬季荒凉萧索的城,“对不起”,童瞳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重复这三个字,就要涌到嘴边,边城突然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他,笑了笑:“回去吧,你看你耳朵都冻红了。”
童瞳揉揉耳廓,微痛,那三个字又顺着咽喉落了下去。
童世宁裹着羽绒服坐在离手术室大门最近的座椅上一动不动,时间过得格外漫长,感觉熬过了半个多世纪,看看墙上的钟才过去两个多小时。
突然手术室的门打开,一个护士拿着个血淋淋的托盘出来喊道:“郁星的家属在哪里?”
童世宁和童瞳瞬间起身:“在这。”
护士走过来,把托盘往两人面前一伸:“这是病人手术中取下来的肿瘤病灶,看过没问题在这里确认签字,然后送去活检。”
童世宁整个人都在抖,他哆嗦着嘴唇问:“这是……好还是不好?”
护士的脸和声音都不带感情:“现在只是取下肿瘤,要活检过后才能确定性质。”
童瞳拿过笔签好字,扶住童世宁的肩膀跟护士说:“好了没问题,去活检吧。”
他很冷静,跟童世宁说:“我看剥离下来的东西比较规整,是好事。”
童世宁茫然地点头。
边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纸巾,抽出来递给童瞳和童世宁:“我也看了下,边缘光滑,不像恶性的。”
童世宁这才稍微松了松心神。。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浑身插着管子的郁星被推了出来,叶主任摘掉口罩,朝他们笑着说:“手术很顺利,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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