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厉害,脏脏蹲着抱膝盖,一边取暖,一边看守着他们的塑料袋,同时幻想着自己的脖子也长出一个包来。塑料袋里全部都是他们刚才选购的货物,每一样他都觉得新奇。不仅有油盐酱醋,还有白糖红糖。以前团伙里有一个女人专门负责做饭,但是一点儿都不好吃。或者是,分给他的那一份,一点都不好吃。
有时候她累了或者烦了,就让他们这些孩子自己做。慢慢的,脏脏就会做饭了,只为了让自己吃的好一点。团伙是共用厨房,所有东西都黏糊糊,也没有人去收拾。大家好像都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不去想未来。
可现在不同了,自己要重新摆放这些生活用品,虽然小混混家的厨房……也不是很干净。但那不一样,即便哥的厨房再脏也是世界第一干净。
只是……他看着塑料袋里的红糖,真没想到哥那么爱吃甜。红糖和白糖究竟有什么区别呢?以前也见过团伙里的那个女人吃。
她会在红糖里煮鸡蛋来吃,只有她能吃到鸡蛋。
还买了些什么啊?脏脏打开塑料袋准备数一数,他发现了,哥不仅对钱数没有概念,买东西也很没有规划。这时,一串鲜红鲜红的糖葫芦竖着闯入他的视线。
“给!”小混混排队买到了,自己手里也拿着一根,“最后两根被哥包圆了。”
脏脏昂着头,干净的小手又开始搓,像是要把它看不见的脏都搓下去。他不敢拿,只看,像是看着全世界最好的东西,然后使劲儿地吸吸鼻子。
“吃啊,这个好吃,以前爷爷每年新年和春节都给我买!”小混混也好久没吃了,一串5块钱怎么舍得买啊,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有馋嘴的时候,“吃!”
脏脏这才慢慢将手伸过去,捏着签子又看。它可真漂亮,鲜红鲜红,每一颗都那么圆,里面还加了白色的东西。外面裹着一层玻璃,看起来就好贵。
更神奇的是,外面还裹着一层白色的纸。
“哥,这是纸。”他看小混混要吃,赶紧抓住他的手,“纸不能吃。”
“纸?”小混混卷着舌头往嘴里送,笑着撕了一角塞进脏脏的嘴巴里,“这是糖!是糯米糖!甜不甜?”
“糖?”脏脏原本不想吃,可是哥说这是糖,他的舌头大胆地卷了卷,一不小心,还碰到了哥的手指头。
那层纸,到舌面上就化开了,变成了一层甜滋滋的黏膜粘在嘴上,给脏脏着实吓一跳。紧接着那层膜化开,像是什么都没吃过。
“你该不会……没吃过这个吧?”小混混含着一颗山楂说,“没事,现在你就算吃过糖葫芦的小孩儿了。你看,这最外面是一层糖纸,里面是一层糖衣,最里面的才是山楂。这山楂里夹着的是糯米,尝尝。”
糖衣、山楂、糯米,这些在脏脏的人生里都是没听过见过的东西。哥站在他面前,那么高那么高,吃得又非常快,他学着他的样子,生疏地,狠狠地咬下一个来。
“咦,那边有烤红薯!你等我一下!”小混混又看到什么,叮嘱脏脏留在原地就飞奔过去。脏脏还蹲着,脸却深深地埋着,用力地咬嘴里的山楂。
好吃,太好吃了,这是他从小到大吃过的最甜的东西,就连那点酸都好甜。他分不清是山楂甜还是有人关心、有人给买糖葫芦的甜包裹住他,他仿佛也变成了一颗山楂,被厚厚的糖衣保护着。
好甜啊,好甜。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咽下去的,可能都没有嚼烂,咽下去的时候嗓子眼都疼。可他还想吃第二个,想赶紧把这一串吞进肚子里,着急忙慌地咬第二个的时候,从超市里传来一阵歌声。
非常好听的歌声,还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力量,像是要破茧成蝶,冲向有阳光的地方。歌词究竟唱了什么,脏脏没听清,偶尔只能分辨出一两句。他低着头去听,大口吃着,稍不留神,脏兮兮的鞋面上就湿了两滴。
紧接着,又是好几滴。
鼻子冻坏了好几年,从他有记忆开始,每年的冬天都很不好过,他使劲儿地吸,总是有一边鼻孔不通气,又赶紧抓了一把土把鞋面上的水渍淹埋。歌曲还在放,明明是一个男人的嗓音,在这几分钟里让脏脏想到了百灵鸟。
他慢腾腾地站起来,第一次对生存之外的事感到好奇,像仰望星星去张望超市门口放歌的音箱,嘴里全是甜的。
“我靠,烫死我了!”这时小混混捧着两个烤红薯跑回来,给脏脏的手里塞了一个,“拿着回去吃,现在烫,刚好暖手!”
这又是什么?脏脏也被烫到,指尖烧得发麻,但是打死他都不会放手的。
回家的这一路仍旧狂风不止,好几次都要把两个人吹飞。可是头顶的天却不是完全黑暗,像是盖了一层青色罩子,脏脏看着这个颜色就知道,最近要下大雪。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他对身边一丝一毫的改变都观察入微,如果不是有这个聪明劲儿,早就被弄残、弄瞎,扔到大街上装乞丐。
“哥。”他们一路不敢说话,怕喝风,进了楼道脏脏才开口,“哥,过两天要下大雪了。”
“是吗?”小混混浑然不觉,“那怎么办啊?”
“窗户……”脏脏提着塑料袋跟他上楼,“窗户得封上,还得烧热水。”
他这样一提,倒是给小混混提了个醒。“是啊,窗户、煤气、电费……都得用钱。唉,再说吧,今天吃饱了再说。”他手里也拎着一个袋子,很沉,他的人生一团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计划,对于花钱的事更是一再拖延,能不面对就不面对。好像只要自己不面对,这个难处就不再存在。
花钱,俨然成为了他的痛点,只要和花钱有关的事,他永远不想正面去管。
“装上玻璃,烧热水,我们不会冻死。”可是脏脏不知道,他开始盘算手里的钱能办多少事,钱是最好的东西,只要花好了,人就能长长久久地活着,但是也要攒一些,等到忽然没钱的时候再用。他们一口气爬了好几层,原本以为哥要掏钥匙开门,没想到人却停了。
他将塑料袋放在地上,看着自家对门,拿出捂手一路没舍得碰的烤红薯开始吃。“你也吃,吃完了咱们回家。”
脏脏也放下袋,学着他的样子先将红薯掰开。热气扑面而来,同时还有甜香,和刚才糖葫芦的甜不一样,中间像已经融化了。他迫不及待咬上去,结果被烫得直抽气。
“甜吗?”小混混笑他,自己也吃了一嘴,可是眼睛却始终紧盯对门,笑意未达眼底。
善于察言观色也是脏脏的生存本领,以前是看老大的脸色,现在他看出哥不高兴。“好甜,哥,你总看着对面干什么?”
“想着明天就在他家门口烧纸。”小混混咬了一大口,发着狠,好像这一口咬住的是谁的胳膊。
脏脏忽然想起对门那个醉汉说过不许在楼道里烧纸。“点火不好,火会烧死别人。”
“我不烧死他,我在他家门口给我爷爷烧纸。”小混混继续咬着红薯,殊不知指尖已经掐进红薯的表皮。
脏脏咬下一口,又停住了,等了一会儿才问。“哥,你是不是讨厌他?”
“就是他喝醉了踹了我爷爷一脚,爷爷从楼梯摔下去才没的。”小混混拿红薯撒气,恨不得将它掐瘪,掐烂,可是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一个小孩儿和一个老人组成的家庭,成了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对门要钱,只要碰上了恨不得打起来。所以他就要在对门面前烧纸钱,让他看着,让他良心不安。
只不过,这种恶霸估计也没有良心。
“那……踹下去,他没赔钱么?”脏脏忽然不想吃了,红薯好苦。
“我去找他要过,他打我,我又打不过他。等我长大吧,等我长得比他高那天,我就把他从楼梯上踹下去。”小混混笑了笑,好像已经看到自己大仇得报。哪怕是用赔上自己未来的方式。
不过自己这种人能有什么未来?将来也是混社会,天天吃饱混天黑,还不如进监狱去改造,没准在那里面踩缝纫机更适合自己。只是他又害怕,不知道自己应该去男监还是女监。进了男监估计要被人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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