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凛仓促间不知如何作答:“这……”
见他难答,舒令嘉冷笑了声,眼神已变得凌厉:“所以一口咬定我与你同去禁地,到底是阁下是昨夜魔怔,突然不认得我了,还是有什么眼瞎心盲的隐疾,近来病发?”
他素来冷傲,易凛何曾被人这样当面讥刺过,只觉脸上一阵火辣,恼羞成怒道:“舒令嘉!”
这时候,忽然有人沉沉说了两个字:“荒唐。”
——说话的,是一直坐在堂中左侧上首的白眉老者。
他乃是刑堂长老之首程崇轩,方才一直没有开口,此时一怒,无上威压立时涌动开来。
易凛首当其冲,更是感到如剑悬顶,顷刻间汗流浃背。
程崇轩那句“荒唐”正是在斥责他:“易凛,我派看你远来是客,一直以礼相待,自问没有得罪之处。你却擅闯凌霄禁地不说,还诬蔑我派弟子,实在欺人太甚!”
程崇轩丝毫没有给鳞族少主留下半分面子,向何子濯道:“掌门,应当让鳞族给我派一个交代!”
方才的一切经过,何子濯已经尽收眼底,他对程崇轩的话微微颔首,目光却看着舒令嘉。
这孩子变成小狐狸的时候,只有巴掌大小,抱起来随随便便就成往怀里一揣,浑身上下毛绒绒软乎乎的,让人生怕力气稍微大一点,就把他给捏坏了。
但他本人的性格却跟乖顺的小动物完全相反,冷冽、锐利、高傲,爱憎清白分明,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冤枉确实是委屈了,因此不惜自伤,也说什么都要讨个公道出来。
何子濯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令嘉,你想让为师如何处置此事?”
见舒令嘉未语,他便低声道:“让易凛和鳞族公开向你赔罪道歉。鳞族这回来到凌霄派,原是商议借用法器除掉水妖之事,咱们再收回出借的法器,这样好不好?”
易凛猛然攥紧了拳,脸色难看起来。
凌霄派的几样法宝天下闻名,借宝除妖对他来说本是此行的头等大事,若是因为一己之私办砸了,回去之后不但没法和族里人交代,那妖物也难以除掉了!
他想道歉,又想出言恳求何子濯通融一二,可是心高气傲惯了,实在抹不开这个脸。
正在这时——
外面有人高声说道:“闯禁地的人是我!跟舒师兄没关系!”
主角姜桡终于出现了。
他仿佛刚刚才得知消息,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二话不说重重一跪,急切地解释道:“师尊,各位尊长,弟子所说的都是事实。”
程崇轩道:“你说什么?”
姜桡道:“一年前,弟子练功时不慎走火入魔,师尊为了帮助弟子抑制暴蹿的灵息,反而落下沉疴,此事一直让我心头愧疚,听说火晶石可以疗愈师尊伤势之后,一时糊涂,这才想闯入禁地去取。”
易凛失声道:“哎!你别说啊!”
姜桡道:“这件事原本跟易少主也没有关系,是我路上碰见他,易少主出于朋友之义,要求陪同。但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也是我没想到的,更未料会让舒师兄代我受过。”
他满面羞愧歉疚之色:“易少主已经把自己的责任担下了,他这样做都是为了回护我,说来还是我的不是。请各位长辈们责罚,我也在这里向舒师兄赔罪了。”
在刚刚舒令嘉拔剑的时候,姜桡人还没有出现,但已经朝刑堂而来了,舒令嘉远远受到他主角气运的压制,差点拔剑失败。
而现在,姜桡就在这里。
所有人都看着他。
姜桡言辞恳切,说罢之后又向舒令嘉连连赔罪,何子濯瞧了一会,皱眉道:“好了。”
他淡淡地说:“阿桡,你也是一番好心。既然如此,此事便算了罢。”
只有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显得舒令嘉方才那一切的挣扎和努力,都可笑起来。
看到姜桡,易凛抢着要承担罪名,甚至连严肃的刑堂长老们都没再说出要追究。
这是命吗?
舒令嘉握紧手掌,方才拔剑时留下的伤口再次传出剧痛。
不,他不相信这些。
原本姜桡的行为并未被当众揭穿,此时面前的一切恰恰证明了,命运正在悄然发生偏移。
既然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他又何必在这样的泥淖中自困?弃我去者,无需留恋。
何子濯冲姜桡挥了挥手,示意他站到一边去,这才看向舒令嘉,想了想,和声说道:“令嘉,今日你是委屈了,有什么要求,尽可以跟师尊提。”
他轻轻一挥,一个小玉瓶飞至舒令嘉面前。
何子濯道:“这里是三枚玉髓丸,对你的伤势很有好处,是为师特意令丹房为你炼制的,回去服下罢。”
舒令嘉没有接药,反而后退一步,道:“师尊,弟子确实有个请求。”
何子濯温声道:“你尽管说。”
舒令嘉直言道:“我要离开这里。”
何子濯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师尊应该知道……”
舒令嘉微一闭眼:“我生平最厌者,便是仰望他人垂怜而活。”
双目睁开,眸光如秋波般清透微冷,其中却无半分犹豫和软弱。
他道:“今日在山上见不着公道,那么舒令嘉亦不愿在此容身,只能求去。”
主角诚恳道歉,姿态极低,他却这样咄咄逼人,倒是很符合恶毒男配的形象了。
竟然当堂口出如此叛逆之言,直令满座皆惊。
早就听说舒令嘉自幼天赋超绝,被师长给宠坏了,娇纵任性,脾气也大,眼看他受点委屈就要出走的架势,传言还当真没错。
一位长老呵斥:“张狂!”
舒令嘉也受够这闲气了,话已出口,索性负手笑道:“谨慎有谨慎的好处,张狂有张狂的痛快。”
何子濯脸色一沉,冷冷逼视着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舒令嘉道:“是。”
他没有兴趣把自己拘束在这片地方跟主角争长论短,天地广阔,自有其他施展之处。
方才何子濯让他有要求尽管提,正是难得的机会,绝对不能退让。
姜桡十分愧疚,连忙说道:“师兄莫要误会,师尊最疼爱的就是你了。只是看我身世可怜,这才多加照拂而已。我愿意自领重罚,请师兄千万不要再生气。”
舒令嘉向来不吃这套,似笑非笑,目光在他面上一扫:“若你受罚,那是因为你自己私闯禁地,做错了事。与我下不下山有何关系?”
姜桡一时语塞。
何子濯道:“阿桡,没你的事,先退下。”
见他依旧在回护姜桡,周围的普通弟子们交换眼神,均感到一阵不满。
自从姜桡来到山上,整个凌霄派上下很少有不喜欢他的人,都觉得这位师弟简直哪里都好。
但这个时候,大家看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忽然之间,竟有种头脑一下子清楚起来的感觉。
方才舒师兄被冤枉的时候姜师弟没出来,真相澄清了,他一下子就冒出来解释。
师尊和各位刑堂长老也是,以前明明是最疼爱舒师兄的,自从姜师弟一来,就开始如此明显地偏袒于他,都要把舒师兄给逼走了!
太不公平了!
有人忍不住喊道:“舒师兄,你不要走!我只认你是鸣剑峰掌剑使!”
“是啊,我们愿意一起请刑堂还师兄一个公道!”
看到这一幕,姜桡不由怔住。
这是他上山以来,头一次从他人身上感受到对自己的厌恶情绪。
姜桡有些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
原本是他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想取火晶石也是为了孝敬师尊,反观舒令嘉,才是忤逆不敬,咄咄逼人。
然而对方现在竟然提出下山,一招釜底抽薪,让自己的处境瞬间尴尬了起来,苦心经营的人气也下降不少。
早知道还不如老老实实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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