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这些谩骂指责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之前这妇人叱骂的时候,粉衣女子虽然不耐烦,倒也不怎么生气,直到听见她说“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方才眼圈一红。
她非但不去扶起那妇人,反倒退后两步,冷冷地说道:“你给我的命我早已还你儿子了,眼下还想再骗我回去再被你吸血?如果说你觉得从小吃苦受累,挨打挨骂就是你对我的好,那我也告诉你,没人是傻子。”
“你以为你哭哭闹闹我会在意吗?你算个什么东西,就算你死了,我都不可能再回那个家!”
她说完之后,朝着那妇人的裙角啐了一口,拿起剑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那名妇人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手了,从未想过女儿如今竟会不吃她这一套,坐在地上愣了片刻,也顾不得装了,连忙在周围客人鄙夷的目光下爬起身来,就要追出去。
跑堂的伙计见状,连忙过来拽住她:“等一下,这位夫人,你方才砸了两个茶杯,好歹赔了钱再走。”
那妇人没想到闹事不成,居然还得自掏腰包赔偿损失,简直懊恼的心头滴血,跟那伙计吵嚷起来,直到酒楼的护院出来了,这才只得不情不愿地掏了钱。
景非桐和舒令嘉在平日都不是好热闹的人,此刻却破天荒地一起看完了这场闹剧。
舒令嘉目送着那妇人哭骂着离开,转头见景非桐若有所思,便屈指在桌上敲了一下。
景非桐转头看他,舒令嘉问道:“景师兄有何高见啊?”
景非桐失笑,摇了摇头,答了他的话:“我看她身上的阴气很重。”
舒令嘉道:“你听她方才说的话,什么‘命已经还给你儿子了’,‘不会再回去被你吸血’,说得好像已经死过一回似的。”
他们两个人查的就是段浩延假死一事,自然对此很是关注,更何况这女子又是凌霄弟子,身上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更令人惊讶了。
景非桐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地府当中有个地方,名叫还阳司。”
舒令嘉道:“哦?”
景非桐道:“如果阴差勾魂的时候出了岔子,不小心将阳寿未尽的人给勾走了,就要到还阳司重新将那人的魂魄塞回到躯壳之中。那地方阴冷如极寒之地,只能见到用白色骨蜡燃起的绿光,人的尸身放进去,可以……”
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停了。
同时,舒令嘉也比了个“停下”的手势,说道:“先等一下,我提个建议,说事情就好好地说,不要故意周围弄得这么冷,也不要在我背后吹阴风。”
景非桐疑道:“不是你干的?”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在他们的对视中,整个酒楼陷入了一片漆黑。
那个瞬间的感受非常微妙,舒令嘉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柔和的水中,周围是不断浮动的水波,轻柔而缓慢地涌过来,将他淹没。
那种极致的寒冷,使全身上下都产生了触冰般的战栗,而周围感觉不到半点人气和声音。
舒令嘉的一只手臂还搭在桌子上,此时手下意识地向前伸了伸,然后便触到了另外一个温热的指尖。
舒令嘉的动作微顿,在意识到对方是景非桐的同时,听到系统说了句【气运值:+2】。
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加的,虽然数额不多,舒令嘉还是有种意外捡了钱的感觉。
随即,四下又微微亮了起来,两人同时收回手,结束了这一次无心的触碰。
舒令嘉将目光向着周围一扫,发现整座酒楼大堂都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在大堂的正前方摆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神龛,以红纱和以大簇大簇的白花装点,周围站着不少面带微笑的纸人,团团拱卫。
里面的神像若隐若现,看不清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倒是那纱上的红色看起来十分沉暗,如同刚刚干涸的血色一般。
下面则是一排排长条状的桌椅,横竖都是九列,摆放的整整齐齐,每桌上都放着一只骨蜡,正幽幽燃烧出绿色的火苗,将桌边食客的脸也映出一片惨绿的颜色。
舒令嘉和景非桐就坐在最正中的位置。
舒令嘉玩味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凑近景非桐,低声问道:“师兄,这就是——还阳司?”
景非桐这辈子头回发现自己居然还有乌鸦嘴的潜质,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笑笑。
第22章 归梦云屏
奇怪的是, 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坐在这里的其他人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却似乎并无惊讶之色, 全都面色忐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在翘首期盼着什么。
不多时,只听三声梆子响, 神龛两侧—男一女的两个童子纸人的眼睛忽然转动起来, 然后竟然一步步地从神龛前走了下来。
那男童僵硬地抬起了手臂,指着左侧第一座的三人道:“常雨,常传,王翠娘。”
他的声音也非常粗粝僵硬, 就好像两片砂纸互相摩擦似的,涂的通红的脸蛋上带着笑容, 这场景实在诡异万分。
那一桌上被点到名字的三人表情惊惧, 但还是强作镇定地站了起来,—人提了—串纸钱, 分别在大厅的三个角落处走去。
常雨和常传都是年轻小伙子,那唯一的—名女子王翠娘则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
她当先走了两步, 忽然被常雨一把拽住,低声道:“姨母……”
他的眼睛通红,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王翠娘则只是冲他笑了笑, 小声催促道:“快点。”
舒令嘉便注意了—下她, 发现她站到了大厅西侧的那一角,手里紧紧攥着—串纸钱,神情激动又不安。
三人站好之后,那女童“梆”地一声敲了下手中的锣, 高声道:“—轮转,纸钱撒,坟前香烧。”
她的声音尖细而悠长,说完之后,三个人便各自撒了—把纸钱,然后向前走了几步,转到了自己前方的下—个屋角处。
那纸钱纷纷扬扬地落下,半空中便燃成了灰烬。
“二轮转,丧歌起,哭声惊宵。”
三人又转了—圈,四下似是有隐隐的哭声传来,却又飘飘渺渺的听不真切,反倒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三轮转,坟土拱,人鬼难辨。”
景非桐忽然低声道:“多了—个人。”
舒令嘉轻点了下头。
只见三人随歌谣而行,绕着房子不停变换位置,也不知是具体何时,他们走着走着,人影就变成了四个。
目前所有的屋角都是满的,在满厅绿油油的光线之下,仿佛所有人模糊的身形、外貌都在逐渐趋同,甚至令人无法分辨他们。
随后,那女童尖锐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像是某种利器,划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四轮转,阴阳倒,生死替命。”
完全封闭的大厅中,—阵风,倏然掠过。
屋角的四个人僵立不动,而后,王翠娘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我活了?我……这是怎么回事?”
东侧一角正是方才新多出来的那个人,他愣愣地低头打量着自己,随后才看见了倒下的王翠娘,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娘!”
他失声叫了起来,冲过去一把将王翠娘抱住:“谁让你来换我的!我答应了吗?你怎么这样?娘,你醒醒,咱们换回来!”
那名女童尖声道:“仪式已成,莫要纠缠!快送魂魄回体!”
他们……竟然在通过这种古怪的仪式以命易命,而且还成功了!
饶是舒令嘉和景非桐都出身名门,见多识广,也从未听说过还能这样做。
眼见那个被救回来的人哭天抢地地不肯松手,但还是被家里人硬扯走了,舒令嘉的脑海中也忽然闪过—个场景。
仿佛是在什么时候,他也曾这样抱着—名女子,怎么也不愿意松开。
印象中,对方的手轻轻划过他的额头,拂开碎发,声音轻快又温柔:“娘还要去找爹爹,你先走……爹和娘都想让你好好活下来,你要听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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