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刻意模仿裴追,而是纵容自己癫狂混乱,看起来反倒比那时候顺眼些了。
只是也更可恨许多。
“沈顾问,您还真来了这儿。”少年身后还跟了几名守卫队成员。
他让他们停下,独自面对我,一脸胜者的得意:“你也不过如此啊。几支烟花就能引来。‘它们’和我说时我还不信呢。”
——它们?
我凝定心神,剥离开刚刚那瞬纷杂软弱的情绪,安静地观察这少年的瞳孔。
左眼双瞳,右眼正常——怪物控制了一半他的意识。
我见过一些这类人,怪物往往还需要通过他们传染更多人,所以会保留他们的部分意识,让其行为表面如常,才可以长期混迹于人堆。而等时间长了,被感染者才会逐渐混淆自身意志和怪物意志。
那么,他指的“它们”毫无疑问就是怪物了。
“所以,烟花并不能传播【丢手帕】诅咒?”我问。
少年一愣:“丢手帕是什么?传播什么?”
果然,他只是个一无所知的傀儡。这是怪物的计谋。
在我知晓诅咒的传播原理后,所有类似泡泡,能广泛传播的东西都会引起我的注意,比如烟花——因此可以轻易将我引诱至此。
因为以我的性格,宁可错杀不愿放过——只要有一丝怀疑,我便不会放过。
这些怪物在进化……它们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了解我。
我唯一不明白的是——它们其实已经得到了我的“授权”,传染全基地只是时间问题。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将我骗到这里。
还有,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回收我身上的诅咒呢?
杀了我,或者引我自裁,让这基地塔群龙无首,不是更好?
不知怎的,我脑海中忽然出现了怪物附身蕊蕊时说的话。
——它说,它们杀戮是为了乐趣,并非为了结果。
电光火石的一瞬,我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与此同时升腾而起的是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而也在同时,少年在我身后冷冷说道:“沈无,你可真不把人放在眼里。都一败涂地,被我用枪抵着了,还装的一副心不在焉、高高在上的模样,你其实是不是怕的要死,腿脚发抖,都要失禁了?”
他用一种恶毒而灼热的目光扫视我:“真好奇,大名鼎鼎的沈顾问,死到临头会想什么,想你那个好徒弟吗?说起来,之前都不敢抬头看你,如今一瞧,竟比哪个姑娘都漂亮惊艳许多……沈无,你这么怕人说裴追,是不是其实因为你才是下面那个,心里发虚啊?”
这种程度的戏辱对我来说完全不值一笑。我毫不理会,只是不急不缓道:“你父母求仁得仁,非我所杀。你自荐枕席,更非我逼你。即便恨我,何必辱及他人,甚至故意散播谣言,传播致命诅咒?”
我说到自荐枕席时,少年忽然赤红双眼四顾周围,他带来的守卫们纷纷低头后退,私下却在交换眼神。
我虽不通人心,却会照葫芦画瓢。这些人固然因我往日雷霆手段对我不满,却未必全都真对他那套我练邪术的说辞深信不疑。
“你们在看什么?”他恼羞成怒地吼那些守卫。
一名守卫忽然道:”传播诅咒是什么意思?你让我们放出的那些禁闭塔里的人,真的是干干净净的?”
“不然呢!”他歇斯底里地吼道:“谁听说过能一下传播那么多人的诅咒,你听过吗?”
他又转向另一个守卫:“你呢?没听过吧!”
守卫一时语塞。
沉默间隙,少年蓦然转向我。我看到,他左眼双瞳,右眼瞳孔如血,也缓缓散开。
“你以为我还会让你继续挑拨离间吗?”他又笑又哭,忽然便像下定了决心,冷冷道:“你杀了我父母,还辱我,让我抬不起头来……我……留你不得,我杀了你!!!”
癫狂之下,他似乎甚至挣脱了怪物的控制,凭一腔怨愤,将枪直抵我的后心,扣下了扳机。
第45章 决断
那子弹射出之时,鲜血泼满少年满脸,他还在癫狂大笑:“沈无,你居然死在了我手里,哈哈哈,你——”
他笑容忽然僵在脸上。然后下一个瞬间,他捂住自己被子弹贯串的手臂,跪倒在地,目眦欲裂,咬牙一字一顿道:“……幻术。”
数息之后,幻境消散。原本应该在他身前血流而死的我,站在他几米开完之处。
“你什么时候下的咒?”他恨声道。
“重要么?”我淡淡道:“你心思激荡、满身破绽,我有太多机会了。听你说这么多,我只是好奇罢了。”
“好奇……好奇什么?”
“好奇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想拖这么多人陪葬。结果只是这种无聊幼稚的自卑情结罢了。”我直接说出心声。
“你父亲身中诅咒,你来找我,但你是否考虑过,如果放出诅咒感染者,又是否对得起其他居民?”
我露出讥讽的神情:“更何况——你父母感情甚笃,到底因何而死你身为人子当真不清楚?”
“如果你真不清楚,便枉为人子。而如果你清楚,却故意要将我作为替罪羊,岂不是纯粹自卑自责,发泄愤怒和无能?”
”沈无!!!”少年怒吼。
我话音落下,他举枪对我连发数弹。
此时细看他瞳孔合二为一,竟是因被我言语激荡,生生意志盖过了控制他的怪物。
我等的机会到了。
——怪物意志被短暂驱散,也意味着少年又短暂地恢复到之前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
现在杀他,才是易如反掌。
于是,电光火石间,我左手抬起,匕首从袖中翻出,破空而去,正挡开子弹,却声势不减。
——生生将少年插钉于几米外的哨站护栏之上!
我也不看他,同时单膝跪地,行云流水间以指尖血为墨,并指甩出,血珠如有灵性般落下,在地面形成一个巨大而规整的圆。
“阵起。”
我低声轻道,同时将染血的手掌按在阵心,豁然间——天地一亮,云间却隐有雷鸣。
逆天之阵,还未作完……便上应天象。
台下忽然一阵骚动,因为他们中许多人的心口忽然浮现出一个银色的标志,形如匕首。
这个阵级别很高,却有个简单至极的名字。 名为”清”。
分为两步。
第一步,可以检测出周围所有染上“丢手帕”诅咒之人,他们心口上便会浮现出匕首标志——我已做了。
我走到哨塔的护栏前。举目四望,这座基地塔数万公顷,近十万人,如今夜幕渐沉,人们心口上的匕首图案莹莹闪烁,竟形成一片冷调的光海。
而这片光集中在几千米外的巨大铁门前。
这是基地的大门。平日都锁着,进出如非日常巡逻,便需要我的手令。
现在这些染着诅咒的人正冲撞着,轰击着这扇门。希望冲破它,冲出去。
如果这些人全部离开这座基地……不,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人,他们就会将诅咒带去外面,到时候,这便会演变成一场世界级别的瘟疫。
巨大的石门已经出现了一条缝隙。
我站在哨台之上,让自己的声音传遍塔下:“你们被人蛊惑,信息不实。我已经找到解开诅咒的方法。听我指令,停下撞门!”
场下倏然一静,而后是浪潮般的私语声。
“我筛查人员只是为了防止传播,但若你们今日出了这扇门,诅咒会蔓延开来,一切会不可挽回!“
我其实心中知道,这种时候,比起平铺这些如同威胁的事实,讲些煽动人心的动情话会更有用些。
但我天性刚愎自用,后来也没人教过我如何将心比心,因此话说出口,尽是单薄。
果然,台下那数千人在短暂地停滞后,继续撞击着大门,甚至已经形成一条容小儿侧身钻过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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