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阵眼中央,面无表情地缓缓握拳,随着我的动作,数百人、数千人……心脏崩裂。
流星之后,便是血雨。
逆天之阵,我其实也并不多好受,但是我必须集中注意力。
基地虽然大部分人都已感染,但其中必须死的是冲撞铁门的青壮年感染者,这些人是我正在杀死的。
其余人——尤其是还未感染的人,我要控制法术不波及他们。
最开始,我以为杀百人便会起到震慑作用,他们便会停下撞门。
但人心又一次让我意外和震撼。因为死去的人越多,那些撞门的人竟然越是前仆后继,仿佛把这事当成了最后的生机。
我杀了近千人,方才止休。
撞击石门的部队终于溃散,我终止阵法,站在高台之上,俯视地面,雨水将血迹冲成一条蜿蜒的水流。
孩子抱着父母的尸体,抬头露出空洞的眼神。我回避这目光,却注意到幸存者们已发现我是始作俑者。他们怒吼着,终于彻底信了之前那些流言,并且开始试图反抗。
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我向来一意孤行、冷酷自傲,如今竟然有一瞬间的迷茫和抽离。
我想,【丢手帕】怪物说的是对的吗……是因为我因自己的经历对蕊蕊曾有移情,才变成这样的吗?
难怪,它会抽走我身上的诅咒。因为怪物的快乐来源于折磨猎物。而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知道地自裁竟然已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它才说要让我“生不如死”。
一切皆因我先妇人之仁,又没有担起这仁慈的能力。
我当真万死难赎。
台下真是吵得厉害。我的意识仿佛被一分为二,一边冷漠地想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剩余的感染者,一边阴魂不散地诘问自身怎么好意思活下去。
而在同时,一些人暗中潜入了瞭望哨台。我从阵法中直起身,看着其中一人抬起枪,对准我眉心——按下了扳机。
我在玄学之道上自小便有种异常的天赋,而在当时虽然别的毫无长进,术法却几乎已临绝点,对于空间的控制几乎达到了随心所欲的程度。
因此,那子弹在我眼中,只是如同放了慢镜头的荒诞电影。
但我竟然这样不躲不避地出了会神——直到有人粗暴地将我撞开,我狼狈地跌在护栏边,与此同时那子弹就擦着耳侧飞过,钉在墙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坑。
毫无疑问,如果刚才没被撞开,此时炸开的就是我的头颅。
是好友林川。
我抬头看到林川、塔罗一行人上了哨站,三俩下便将刚才意图杀我的人给绑了,还顺便堵住了他们的嘴。
林川雷厉风行地抓住我的领子,将我按在墙上:“沈无,怎么回事!我们要听你自己说。”
塔罗也远远地看着我。
“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没什么好说的。”我淡淡道:“我没控制住这里,感染者都跑出来了,其中许多人已被怪物控制。我不能让他们离开基地去传染更多人——所以,我将这些人都杀了。”
“没控制住?”林川怒吼着:“这么多人命你一句没控制住?成不了事就别坐这个位置——”
我无话可说。
塔罗上前,一把拽开他:“事情都这样了,你哪怕杀了沈无都没用,而且他已经尽可能把伤亡降到最低了——别废话了。先把要紧事做完。”
然后便是讨论人员安抚和后续舆论控制。其实说是讨论,也没太多选择了。基地剩余人需要接受检测,看是否携带诅咒。好在塔罗他们带来了足够的人,也带来了【丢手帕】诅咒的解法,苏落已经去布置了。
而更麻烦的是舆论控制。我对外封锁消息,统一口径宣称有人被怪物控制后暴乱,对内强权镇压。
林川显得不满,但是理性上又是目前最合适的解法。
他会负责协调人手检测诅咒。临走前,他问我:“所以,这事就这么结了?”
我当时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个打算,但暂时不方便说给他们任何人听。于是只是道:“不会。我自己做的事,会负起责任。”
他看了我一会,然后从我烟盒中抽了支烟,低头点燃。烟抽到最后,他拍了拍我的肩:“我性子急,刚才话说重了。事情变成这样,你才是最不好受的。”
这么多年发小,我很清楚林川这人就是这样。直来直去,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而且其实算得上心胸宽广、性格包容,不然也不能和我做朋友。
我知道他这算是暂时接受了,便勉强提起精神笑骂了句:“滚蛋,别在这儿和我肉麻,准备代我去迎接其他人的怒火吧。”
林川走后,我转向塔罗,叼着烟轻轻笑道:“怎么,你有话要单独对我说?”
“沈无,不好受就别撑着了。你哪怕在我和林川面前嚎啕大哭,我们也就最多笑话你一会。”塔罗靠着栏杆看我,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别开玩笑了。”我淡淡道:“我这个杀人凶手都哭的话,底下那些死者和遗属又找谁说理?坏事做尽还惺惺作态,未免让人作呕。”
塔罗只是静静看着我。她其实大部分时候比林川要疯的多、无所顾忌地多,如今这么安静,还顾左右而言他,我忽然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甚至从她那异常安静的目光中感到了一丝悲悯。
“有什么事,你直说。”
“裴追快死了。”她看着我,轻轻道。
我一时无法作出反应。
但或许是伤重积压,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我忽觉胸口一阵剧烈的滞痛,呛出一口殷红的血。
第48章 他死了
其实从他们出现开始,我便立刻下意识地想起裴追,想他为什么没来,想基地内部尚且暴乱至此,他在防守线是否安全。
但事有轻重缓急,理智大于一切——这几乎已经刻尽我的本能。如今基地内部千人死于我手,诅咒尚未控制,我不应问他,也不能问他。
然而,这名字又仿佛刻入骨血,不管呼吸、思考还是别的什么,它总是冷不丁地窜入我的脑海中——导致塔罗说出这句话时,我反而有种异常的陌生。
“怎么回事?”我听到自己冷静地问。
其实事到如今,这个问题的答案已不太重要了。而事实也和我预料的也相差不大,怪物的确是打算趁基地内乱,攻破防线。裴追死守住了,却也受了重伤。
当塔罗带我看到裴追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连“重伤”和“快死了”竟然也能算是一种安慰的说辞。
他常穿浅色衣服,如今却浸满了污泥和凝固的血色。
我走到他身前,伸出手,拂过他的胸口。
衬衣口袋微微凸起,里面放着一只粗制滥造的手工雕刻品。
那是我送给他的小雪狼,他将它贴着心口放着,雪狼被染成了深色的红。
他的胸口,有个血洞。
裴追的心脏,就像一个气泡,被怪物戳碎了。
“现在靠仪器勉强维持生机,但其实已经接近脑死亡了。生死乃天理铁律……沈无,即使是你都不能改变。节哀。”塔罗扫视了呼吸机和心电设备,顿了顿,又说:“再等一会,这些仪器就都撤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等什么,是等我见裴追最后一面。
一瞬间,我竟然除了好笑没什么别的情绪。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荒诞了。
“沈无,你还好吗?”塔罗担忧地望着我。
“没什么。”我竟然还冲她笑了下:“你太吵了,出去自己玩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我不叫你,就不要进。”
看到我的笑容,塔罗那瞬间的神情简直从担忧进化成惊恐了。这是我很少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
但我那时已经无法对外界作出任何正常的反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走出病房,还体贴地帮我关紧了病房的门,吩咐周围人离开。
我麻木地想,她这是想哪去了?怕我抱着裴追的尸体嚎啕大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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