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死了, 你们不要妄想他会回来了, 我哥哥说, 这次战役非常惨烈,所有的人都没回来。”狄武继续说着,说很慢, 故意让惊慌失措的戚洲看懂自己的每一个口型变化,生怕他错过一个字,“戚斯年再也不是基地的第一向导, 这是他的耻辱,也是086号基地的耻辱。”
“你胡说!”戚洲腾地站了起来, 其实隐隐约约也觉得有些不妙,但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爸爸说好了的,几天之后就会回来, 他会打胜仗, 每一次都是战胜而归。他是基地最大的骄傲,所有人都喜欢他, 也喜欢自己……
“你胡说,我爸爸是不会死的!”戚洲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可是耳朵完全听不出已经喊破了音,“你胡说!你……”
“你除了会说你胡说,还会说什么啊?你还以为自己是基地最受宠的人吗?我告诉你,以后可不是了,以后你就是战败者的儿子,也你爸爸一样,是耻辱,是……”狄武正说着,忽然肩膀被人死死抓住,下一秒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杨屿将脸往前一撞,坚硬的面罩登时撞上了狄武的鼻子,血流喷出,他的面罩上也沾染了红色的液体。尽管没有用精神丝探知,他也清楚了解戚洲在这一刻的恐惧和心碎,同时还有狄武的扬武扬威。
“你!”狄武原本正想教训他们,却忽然笑了出来,“恼羞成怒了?戚家养的狗终于会咬人了?这一下我记住了,现在咱们还没毕业,打死了人可是要被流放的,咱们慢慢等着,等我觉醒成为哨兵,我一一还给你们!”
“好,我等着。”杨屿并不理会,而是急于带戚洲离开这里。
因为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
他的颈椎里像是埋了数万根、几十万根具有生命力的精神丝,它们的意志在大脑里和自己的意志打架,想要冲出这具身体的桎梏,抵达能够抵达的每一处。精神图景当中又一次差点引发狂风和洪水,水乡的街景即将摇摇欲坠。
精神体正在图景当中狂奔,它们都想出来,它们都想出来。
“咱们走。”他拉住戚洲的手,紧紧拉住,而短短几分钟内,狄武口中的消息仿佛一阵风在校园里传开,无论他带着戚洲走到哪里,都能引来异样的注视。
戚洲的情绪很乱,杨屿更乱,控制思绪永远都是向导的功课。
但是他控制不住,戚斯年怎么会死了呢?那个人,为什么会直接死在战场上?他不是第一向导么?他的精神体不是至高无上的机密么?为什么忽然就回不来了?
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就没有人能够护得住戚洲了。他对儿子的爱护既是坚固的温室保护罩,也是惹人嫉恨的来源,有多少人恨着戚洲,这些杨屿都看得清清楚楚。
“举,举,你慢点儿……”戚洲已经无力再走一步,巨大的震撼让他哭都哭不出来了。周围的人从他们旁边匆匆得过,分不清是他们走得快,还是杨屿走得快。他只知道跟着杨屿走,随随便便走到哪里都行,等到杨屿停下,他也停下。
眼眶里的泪水在惯性的作用下直接涌出了下眼睑的边缘,毫不自知地往下掉。
杨屿气喘吁吁。
他也不知道带着戚洲走到了哪里,反正看到别人就心烦,脑袋疼得像是炸掉。戚斯年怎么会死?不,他不能死,自己的仇还没报,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举,我爸爸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戚洲不敢哭出声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学校忍住哭声,“爸爸他是不是回不来了?”
“不可能。”杨屿回过了神,屈起右手食指的骨节将一颗眼泪接住了,再一次摇了摇头,“不可能。”
看清楚了杨屿的口型,戚洲点了点头,鼻腔里酸涩无比,嗯了一声。
等到戚洲哭完,又等到红肿的眼睛消退,杨屿才带着他回到教室。这时候正好是吃水果的时间,他们的身影刚在教室门口出现,室内从热热闹闹变成了寂静无声。
往日的笑脸全部被收了回去,如此巨大的转变让戚洲不敢进去,忽然大家又一哄而散,有人离开教室,有人坐在旁边看好戏似的,戚洲假装镇定地走了进去,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杨屿坐在了他的旁边。
桌上只剩下一个苹果了,戚洲最喜欢吃苹果和莓果,往常班里的同学都会把最大最红的那个留给他,今天的这个又小又烂,还被人掐破了皮。
戚洲伸手将它拿过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刚要张嘴咬,杨屿抓住了他的手,夺走了他的苹果。
随即杨屿弯下腰,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个红苹果来,是任飞尘从家里带出来的。他用白色的纸巾擦了擦,将苹果皮擦到像打了蜡那样闪亮,最后轻轻地放在了戚洲的桌面上。
戚洲再拿过来,这一次毫不犹豫地啃下一大口,好甜。
可是泪水又流到了他的嘴里,好苦。
下午的课他们没有上,任飞尘来接他们回了宿舍,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回到屋子里,戚洲就抱着快要枯萎的铃兰去院子里发呆,铃兰没了根茎,快要死了,院子里的塑料草皮前天被撤掉,昨天王校长安排的园丁搬了一些土壤进来,说是今天要种玫瑰花的花籽。
可是直到现在,园丁都没有出现。
杨屿看着那堆刚刚挪进来的土,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可能戚洲看不到花园里盛开玫瑰了。
这天晚上戚洲又开始发烧,睡得很早,也很沉,杨屿几次三番试图从任飞尘的嘴里套话,可是仍旧问不出关键问题来。最后杨屿也放弃了,任飞尘估计也是不知道,现在所有人都没有答案。
但是戚斯年打了败仗,这个结局是一定的了。
睡了一夜,杨屿早早醒来,仍旧整理不出一个头绪,任飞尘也起得很早,或者整夜他都没睡,眼下乌青,眼角通红。戚洲吃过药一直睡到中午才退烧,吃了几口饭就吃不下了。
“你们先去教室,我去打听打听消息,打听完我就去接你们。”任飞尘临走时将一把枪给了杨屿,“会开枪吧?”
“我的成绩目前是全校的记录。”杨屿将枪拿过来,熟练地检查一遍,放进了书包里,“你多久能回来?戚洲病了,需要回家找医疗兵。”
“天黑之前我会带着消息回来。”任飞尘说,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转身走了出去。
而杨屿带着戚洲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曾经充满欢快笑声的走廊今天格外沉寂,大家都在窃窃私语,但是看到杨屿和戚洲时又立刻止住了。以前戚洲走到哪里都有人打招呼,今天只剩下注视的目光。
“走吧,别管他们。”杨屿带戚洲拐了弯,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只是一路上太过安静,安静到让他一个向导察觉到异样。
教室里已经有一些人了,同样也是看到他们就停下窃窃私语。杨屿和戚洲走向前门,刚要将半开的门推开,一桶冰水落了下来。
可能是向导觉醒了的缘故,杨屿早就觉得这里有阴谋,即便不用精神丝也能从那些人的脸上看出端倪。他提前拽动戚洲往后倒退几步,水和冰块哗啦啦地掉下来,紧接着是金属桶掉在地上。
咣当,震响了走廊。
戚洲的躲避动作没有那么快,脸上还是沾上了几滴,好凉,从没接触过这么凉的水,像是冻了一万年。他又想起爸爸以前说过的北极,那里是地球曾经最漂亮的地方,只有白色的冰盖和蓝色的透明的冰。
爸爸……戚洲又低下了头,看着地上那一滩水,原本要淋到自己头上的水。
教室里一片哄笑,笑声四起打破了刚才诡异的寂静。基地第一向导的儿子落下神坛这种事他们可太爱看了,有些人的笑声很大,有些是捂着嘴的,有些人站在第一排看热闹,有些人坐在远处偷偷观察,但他们的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反而越来遇弱,慢慢停下来了。
因为他们并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没看到戚洲落魄大哭狼狈不堪,没有解他们心头的痛快,只看到戚家的养子……
杨屿将书包放在地上,开始动手解开外套的纽扣。纽扣也是金属的,一颗一颗,上面刻着一只只雄鹰,那是基地的象征。新联盟称他们是野军,那这就是野军的象征了。等到全部解开,他讲外套脱下来,郑重其事地,盖在了那摊水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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