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兴许是喝了参茶的缘故,精神气好了一些,“也可,今儿是一个祈福纳祥转运的日子,咱们只当去去药气。”
小福听言赶忙拿了剪子过来,只是他手拿着家伙事在含章左右比划了半天,就,没下去手。
“怎么不修剪?”含章自己稍稍掖了掖衣领子,还很配合的探头过去。
小管家看着烟视鸦眉的苏含章,心中感叹,他家少爷真是好看,这用羊脂玉簪松松挽起的鬓发实在叫人舍不得下手剪呢。
犹豫了半晌,小福还是吭哧的说,“要不,不剪了吧。”
含章好笑,索性自己挑起一缕头发,拿过剪刀果断的剪了,而后还兴致盎然的从榻上起身。
“往年二月二,里正都要带着人热闹的去祭津水,我没去过,但也想凑个热闹。”
小福连连摆手,今日大雨惊雷的,连里正他们都暂停了祭典,他家少爷这体格哪还能出门。
不过好在含章也知道自己的斤两。
“我体弱,不便出行,不过,前儿我在书上看,咱们县古时候二月二有旧习俗,叫撒灰引龙。”
“什么?”
含章捻着一小缕断发催促小厮,“去,给我取些香灰来!”
小福愣是没听说过这回事,不知道是哪本混书上写的瞎方,但也只得顺着含章。
撒灰引龙,便是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家家户户用簸箕盛着草木灰,沿着自家房子外围墙根密密的撒一圈,因为这条灰线又细又长,就像是传说中的龙。只是这习俗早就无人延续了。
含章看着外头的大雨,实在出不去,于是穿了挡风的袍子,在廊下自己的门口浅浅撒上些香灰,只是风大,吹坏了灰,瞧着不像龙。
索性,他将自己那缕碎发拿来,做了个龙尾,这才有了样子,之后满意的一笑,聊作节日欢庆。
小福却端着香灰炉看着渐渐被雨水打湿的“灰龙”,一时间有些难过。
他家少爷,是喜爱人间烟火的人,心地良善,无奈被病躯所累。
含章摆了龙,仔细修了修形状,便满意的蹲在地上端详起来。
最后,他仰起头,呆呆的望向院墙之外朦胧的雨幕,大雨模糊了天地的界限,让人觉得孤寂又流离。
就在含章走神的功夫,一阵冷风吹来,携带着豆大的雨点和一股水腥气,扑啦啦的砸进遮雨的回廊下。
天边一道闪电如银剑半劈过,闪得人眼睛疼,随即,雷声大作,震得人心都要跳出来。
含章被惊得手一抖,最后一点香灰也洒在地上。小福也被突如其来的闪电吓得一哆嗦,而后赶紧把含章拽回了屋里,又喊下人来关窗。
苏含章被雷声微微惊住,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外头如长蛇翻滚的落地大雨。风雨一激,因身体的底子弱,便开始喉咙发痒的小声咳嗽起来。
窗外收灯笼关窗的下人也惊异,压着嗓子的说话声隐约可闻。
“嚯!好大的雷啊。”
“诶呦,这可不是寻常天。”
“怎么说?”小丫头好奇。
“传闻有大蛇需要走蛟成龙,才会扇风动雨,奔雷不绝。”而后下人隐秘的小声嘀咕,“眼下,怕不是有什么东西再过劫难罢!”
“什,什么,你可莫要吓唬人。”
话音刚落,外头的雷声愈加霹雳,仿佛与人近在咫尺,轰轰作响,像是要劈开天地般剧烈。
众人一时间不敢多言,深怕惊扰了哪路神仙。
含章一望,雷鸣处,正是津水的方向,在混合着窗下的窃窃私语,就莫名觉出些不安稳。
小福也出门,叫下人都回避起来,津水浩浩荡荡的,只与琼林镇有半山之隔,这么近的雷,劈到人可活不了!
是夜,含章在雷雨声中好不容易睡了,后半夜却有些发热。
津水方向的天边,紫雷翻滚,仿佛炸翻了苍穹,琼林镇家家闭门锁户。
而就在瓢泼大雨的掩映中,浅眠的含章只觉得耳边一阵骤响,院中仿佛“嘭咚”“哗啦”“嘶啦啦”几声,只是他却仿佛魇住一般,浑身是汗的没醒过来。
苏府中也安静极了,屋前涨水的小池一阵烟雾弥漫,最后渐渐散尽,仿佛来去无痕。
而门口香灰结成的“龙”,已然被狂风吹变了形状,像是胡乱勾划成了个大鲤鱼,又叫雨水浸的乌漆嘛黑。
原本龙尾处公子的一缕青丝,也早被阵风卷走,不知何处。
第2章
那样瓢泼的大雨,只在一夜里,便悄悄地停了。
次日一早,整个津水与琼林镇天光大亮。
含章因为昨夜里睡的不安稳,鬓边都有些湿了,此刻尚且在半梦半醒间,却隐约听到廊下有动静,挣扎醒来,按了按酸硬的肩膀,哑着嗓子问话。
“唔,小福,外边吵什么呢!”
小福赶紧从门外进来给含章卷起床帐,看着一脸睡意深沉的公子,“少爷!奇了,咱们花池子里的绿荷,原先只有几根,如今铺铺张张的开了一大片,涨水的池子不住的往外溢。”
含章喝茶的手一顿,心中大奇,“什么?”
于是他放下了茶盏,不顾小福的阻拦,披着衣服就往外走。
昨夜院中有异动,他还以为那是自己久病的错觉,但如此看来,好像又有些不对。
于是,骤然打开房门,只见天光朦胧乍现在眼前,庭院正中的春池之上,一片轻雾盘绕,隐约映着池中一夜之间骤然亭亭蔓蔓的荷花。
水汽氤氲,将含章扑了个醒。
小公子登时失语。
他衣衫尚且不整,却只定定的看着庭院,还有,那隐在小池雾气中,淡淡的半道彩虹。
一上午过去,苏府的老管家还纳闷,小公子自己的院门怎么还没开?不吃饭呐。
刚要上前去叫门,就见院里的小管家福子贼溜溜的探出个脑袋来。
老管家吹胡子瞪眼,伸手揪住小福的大耳朵。
“嘿,小兔崽子,怎么照顾小少爷的,懒出油了你们,晌午了还不来干活!”
老管家是和苏老爷一同白手起家的心腹,这回留在府中,也是老爷把心肝小儿子托付给老伙计,叫他代为照看才放心。
小福可不敢惹老头生气,“诶呦,蒋爷蒋爷,快留手,耳朵疼,诶呦,少爷有话说!”
老头听到这,才松开了手,就听这小子揉着耳朵传话。
“少爷说了,近几日天降大雨,好不容易晴了,他要仿古,闭户七日以敬雨神,除了院里几个丫头小厮,旁人不许进。”
蒋爷听完直皱眉,再三确认小公子没事,这才作罢,叫小福把饭食拿进去。
“好生照看少爷,不然等过几日老爷回来,就不止是拧你耳朵了。”小福点头哈腰,陪着笑叫人来一起端了饭回去。
还没走到中庭回廊之下,耳朵还疼着的小管家,就见他们家少爷,正蹲在池边,低头往下看,后又动身,整只右臂都没进了池水中。
小福登时吓得毛都炸起来了,当即扔下食盒大喝一声。
“少爷,不要想不开啊,您还没金榜题名娶妻生子啊!”
“……”
最后,池水边,小福无语的看着含章,少爷他提着湿袖子扒莲蓬吃。吃得起劲,还让了让他。
“吃么,我刚捞的,肥脆肥脆的。”
小福直嘬牙,“吓,吓死我了。”
至于池中为什么一夜之间生机繁盛成这样,众人查看了一上午,除了几个甜莲蓬,一无所获。
小福灵机一动,只说是当日那老道士显灵了。含章也并不想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于是只等七日之后打开院门,那满池的荷花只说是这几日雨后长势好罢了。
几个看够了荷花的小丫头各自散去,收拾雨后零落的院子,小福鼓着腮帮子嚼着莲蓬,也抬脚去屋里布置饭食。
只剩含章自己站在池边,对着一池摇摇曳曳的碧绿荷花看了良久。他还没在府里见过这样生机勃勃的绿意,池边的雾气早就被日光照散了,幽深的池水也被层层的荷叶掩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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