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抬手压压眉心,这样子和医馆里那些或是找不到钱给亲人治病或是亲人的病没法治的人,几乎无二致。
苏先美是个能深切为病人考虑的大夫,很能理解家长的心情,但这个伤治的最好也就那样了,他不能为了安慰家属就胡乱说话。
片刻后说道:“看贵人家中也不需劳力为生,小公子的这个肩膀只要能养到阴天下雨不痒不疼,便已经是极好了。”
康熙叹了口气,摆手示意带这人下去。
苏先美离开之前,留下了他独家的养伤药,只不过他出门之后就知道,自己一时之间也不能走,同样被一个面无表情的高大护卫给带到旁边房间开方子去了。
不到晚上,诚圆酒楼便被迫从酒楼改为客栈,二楼的雅间全部都加了床。
天色将暗的时候,带着小二来回布置的掌柜往二楼下面瞧了一眼,只见下面密密麻麻站的都是红顶子。
掌柜额头上的汗又出来一层,抬袖子擦了擦,才推开下一个包间。
皇上和王爷能在他这小店吃饭,足够祖孙后代吹几辈子了,但是怎么就如此倒霉,偏偏碰上那些胆大包天的刺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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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辰睁开眼睛的时候,光线就是昏昏暗暗的,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帐子外照射进来的鹅黄灯光,耳里也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想坐起来,但胸口的两个伤口不是玩的,稍微一动就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止痛药也该面世了啊。
苏辰还是忍着疼坐了起来,然而他还没有掀开帐子,已经有一个黑乎乎的巨大影子靠近将帐子掀开了。
看见阿玛皱着眉有些黑沉的脸色,苏辰嘿嘿笑了下。
“阿玛,”他喊出这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跟蚊子哼哼一样。
康熙抬手在儿子苍白的脸颊上揉了揉,开口:“辰儿,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你若是到了阿玛身边还不能好好长大,百年以后阿玛怎么跟你额娘交代?”
苏辰听到这些话,眼眶也热了,却还是笑着道:“我当时,就是怕阿玛受伤。”
康熙快速的眨了眨眼睛,转头向外道:“把温着的粥拿来吧。”
醒来后的苏辰感觉自己好像真成了个小宝宝,吃饭阿玛喂、洗脸洗手阿玛擦,吃饱喝足去厕所还是阿玛陪。
然后再躺在床上了,还有饭后水果吃。
苏辰吃着吃着才想起来,问道:“阿玛,您的伤有没有事?”
康熙说道:“跟你的比起来,不算伤。现在都结痂了。”
“哎,阿玛,我记住了,我以后不干这样的蠢事了还不成吗?”其实当时就特别着急,紧急关头会选择最万无一失的方法。
康熙严肃道:“你想护着阿玛,岂不知对阿玛来说,你能好好的也是最重要的。”
苏辰心头发热,好一会儿才又问荣广他们,他记得睡着前看到每个人身上都是带伤的。
“叫大夫处理过了,”康熙插了一块苹果递过去,苏辰张口就吃了,虽然咀嚼的时候都会有些伤口疼,但他还是多吃一些叫阿玛放心吧。
“那些人呢,抓到了没有?”
苏辰能猜出来,行刺的人八成是什么天地会白莲教的。
这些人,的确很让人头疼。
“抓了个了,”康熙把水果盘端到一边,起身出去端来一碗药,“安神药,喝了继续睡,别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苏辰点头:“好吧。”
他依然没动手,被喂着闷了一碗药,然后嘴角还被擦了擦,挺稀奇的:“阿玛,你照顾人照顾的真细致。”
康熙脸上这才见一分笑意,道:“这就稀奇了?你小时候,阿玛给你换过尿布给你喂过奶糊糊。”
儿子看到吃的就跟幼鸟似的,扎着两只手抓他手里的碗,皇后稳稳的抱住他都吃力。
不可否认,这个儿子的出生给他带来许多寻常父亲都能体会到的快乐,所以康熙看不了儿子受一点伤。
苏辰两眼直直,换尿布这样的事就不要提了吧。
安顿着儿子睡下,康熙才要出去。
“阿玛,能不能允许儿子给一个人求个情?”
康熙眉头微皱,却还是道:“说。”
“那个小乞丐,别治他的罪,”苏辰说道。
康熙彻底皱起眉头,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对天下百姓心怀慈悲,因为他是皇子,需要做到这样的高度。
但他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好心到,能对给他带来危险的人宽容。
那样的宽容不是宽容,却是没有底线的慈悲了。
苏辰道:“阿玛,我听说您曾经是把白莲教的总部给逼到了海外的。但现在他们又出现了,而且一出现就能很快在民间招到很多人。他们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强,我们不该反思吗?”
“只要天底下百姓们的日子不好过,这样的打着某一个教义的组织,就永远不会绝迹。或许那个小乞丐在长大以后,也会成为一个反对朝廷的什么教的头子,但现在我想给他一条生路。”
终清一朝,白莲教天地会这样的组织都没有被完全取缔,那是因为永远都有百姓为了下一顿吃什么殚精竭虑。
勤劳却一直挣扎在贫困线上的百姓,太多了。
苏辰当然知道,有些小孩是天生的坏种,比如那些会成为拐子帮凶的小孩。
但是他看见了,在中午的那场混乱中,小乞丐的眼睛里也只有一桌子食物,不是体会过饿死滋味的人不会对食物有那么大的执念。
小乞丐可以为了吃的去做敲门人,他却不可以为了高枕无忧就将这样一个小乞丐斩草除根。
儿子的这些话,是康熙没有想到的。
“辰儿,你要知道,反清复明那些人,可不是因为吃不饱。他们心心念念的,是恢复明朝的统治。”
苏辰点头:“我知道。可是如果咱们能做到以民为本,假如今天这个小乞丐不是一个吃不饱总怕饿死的小乞丐,他不会参与进来。如果他还有机会接受教育,或许在有人找到他做这样的事,即便他不知道要被刺杀的是皇上,他都会先去找官府举报了这群人危害社会治安的行为。”
康熙沉默片刻,点头道:“当为我儿祈福,便饶了他一命。”
苏辰马上笑了笑,道:“谢阿玛。”
如果在有各种未成年人保护法的现代,小乞丐的行为连拘留他一天的惩罚都够不上。当然苏辰还没有圣母到去为小乞丐争取什么未成年人保护法,把他放了就不会再管。
京城,西直门内,一处简单的二进农家庄户院中突然火光大亮,夜色中停在大门外的马车里走下来一个富贵老夫人。
“额娘,您怎么半夜里过来了?”听到消息时已经睡下的耿夫人是匆忙穿衣起来的,迎着老妇人还没有伸出手就挨了一巴掌。
耿夫人懵了懵,当着好些下人的面挨打只觉颜面全无,红着眼睛道:“咱们一家子罪臣之后,又是哪儿惹着您了?”
老夫人指着她手指颤抖,后面跟来的一个中年男人道:“姐姐,您别故意说这话刺母亲的心。的确有要事,去屋里说吧。”
到了屋里,耿夫人气的往桌边椅子上一坐,侧着脸也不看母亲和弟弟。
舒书问道:“当初您一定要带着的那个外室女呢?还有她那妹子,都在何处。”
耿夫人不说话,舒书便彻底控制不住心里的恼怒,一手拍在桌子上:“说啊,人呢?”
“她想去南边祭拜一下老耿,”耿夫人说着就红了眼眶,“老耿是被千刀万剐了呀,她是老耿生前最喜欢的一个女儿,又有这份心。我,我就---”
“你就遮掩着把她们送出去了?”舒书不可思议的喊问,一瞬间气的脸红脖子粗。
耿夫人道:“我们不能恨,祭拜一下也不能?”
老夫人实在没想到女儿心里也是怨的,忍不住又抬手给她一巴掌,哽咽道:“你知不知道,你们一家子能好好的生活,你弟弟找了多少人出了多少担保。便是不为你弟弟,你就不想想你现在放了那俩耿氏女出去,是铁心要你的孩子也成为耿氏余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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