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目光,闭上眼睛立刻装睡。
绪自如想清楚了,这辈子可不能再跟宴清河发生点什么,他可受够了。
宴清河就应该挂在天上当月亮,凡人可别再肖想把月亮抱到自己怀里了。
绪自如想在何枕身边多待一段时间,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他上辈子事情有挺多记不大清楚,但总隐约这次好像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绪自如在这边装睡,耳边听见有小孩问:“哥哥你要带我们到山上去吗?阿叔阿婶说山上有吃不完的东西。”
“听说我们可以可以学会飞!我爬树的时候可费劲啦,想要飞上去。
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们走啊?”另一个小孩说道。
宴清河一直没说话。
他旁边那个面色温和的女人,温声开口哄道:“哥哥过几天会带很多哥哥姐姐来我们这,看见听话的小孩就会带你们去学很厉害的法术。
所以你们得听话,好吗?”
他们聊着聊着,离绪自如睡着的草垛近了。
绪自如还闭着眼睛装睡,就感觉一双手摸在自己头上,他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睡,还是睁开双眼谴责对方“不要乱摸小孩的头”。
宴清河的声音在他头顶响了起来,声音平静地如同无波的沔水河:“这个今天刚接过来的吗?”
何枕说:“苓东说是上午在沔水岸边发现的,一个人独自站在水边,父母不在身边,换衣是被父母丢弃了,便接了回来。
他看着瘦小,应当只有三、四岁大小,但是说话还挺清楚的,能清楚说清楚自己叫什么名字。”
宴清河弯下腰,把缩在杂草堆里的绪自如径直抱进了怀里,嘴上淡淡道:“嗯,挺乖。”
“……”绪自如实在有些不自在,也不清楚向来讲话有条有理的宴清河是从哪里感受到自己乖的。
何枕在旁边笑道:“确实乖。
从接过来到现在都没哭闹,午饭吃了些粥后就躺下睡着了。
应当是累了吧。”
宴清河心不在焉地从鼻腔里嗯出了个音节。
何枕又问:“这次什么时候下来带小孩上去?我见这边这几个大的性子稳妥,人也聪明,等测测灵根,或许可以带去拜师学习?”
宴清河仍旧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绪自如缩在宴清河怀里,缩得浑身像是沾满了痒人的毛,万分难受,正想着要不要睁开眼睛装作受了惊吓的样子从宴清河怀里跳出来。
宴清河突然说:“我跟这孩子有缘,带走了。”
“……”绪自如闭着在他怀里傻了好半晌,他很想大声问“大哥你脑子坏了吗”,又想骂说“你山上下来的土匪吗,看见个小孩有眼缘就要抢走,都不问下当事人的意见”。
第21章 慈善堂(二)
绪自如很想知道,什么时候慈善堂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像是买卖儿童的机构了?
——这个挺不错,品相好,我带走了。
甚至连钱都不用付。
往回溯再两辈子,天极门的都是派专人下来遴选根骨上好的小孩。
再怎么看也至少是一套幼儿园入学的流程,这会儿看着简直像是在挑选牲口。
绪自如是不承认自己主观意识强烈,因为烦宴清河连带着对天极门也百般挑剔起来。
他现在对宴清河莫名抵触,可能受自己现在小孩身体的影响,虽然他骨子里年纪真要算起来约能算是个过了半百的老人,但他现在的身体显然支撑不了他活了这么长时间的智商,他在宴清河怀里待的不痛快,便忍不下去直接睁开了眼睛,二话不说便手脚并用要从宴清河怀里跳下来。
宴清河见他醒了愣了愣。
绪自如睁开眼睛见了宴清河也没忍住小小愣了下。
他觉得宴清河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分明五官神情还是原来的模样,但莫名就有些面无可憎起来。
“你放我下来。”
绪自如本来想演出一副小孩被陌生人拐卖了的惊恐状,但奈何他见到宴清河实在演不出戏来,只平铺直述地吐出了句话。
好在他年纪小,嗓音脆脆的,听起来奶声奶气,听着倒像是被抱着不舒服了的撒娇。
宴清河面对小孩脸皮倒厚,不放反托着他屁股,把他往上抬了抬,深井般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绪自如有些不自在,便显得有些凶巴巴地问他:“你是谁?”
宴清河没说话。
绪自如又问他:“你要干什么?”
宴清河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带你回家。”
“……”绪自如觉得宴清河被鬼附身,他甚至在一瞬间怀疑宴清河是不是也重生了。
——这个世界上重生是件这么简单的事情吗,人是不是不会死?
绪自如六岁身体的大脑,没办法支撑他去思考这么复杂的事情。
他就没忍住想到自己同宴清河分开时候的场景。
也不是多阴差阳错的故事,想来也没有什么亟待二人去解决的误会、误解。
就是一个天生薄情的人,尝试了一次后发现自己确实没心。
绪自如曾经也不甘心过,也曾站在宴清河眼前质问过对方。
——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让你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吗?
——师兄,你得有话说话。
我不是不能接受的人,如果你真的觉得有一件事情很重要,必须得抛下我。
我并不是不能接受,我得要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你想通了?
——宴清河,你真可笑。
绪自如不解过、懊恼过、也痛苦甚至怨恨过。
最后想着算了,决定从天极门离开。
他离开那天人间正好万物复苏的春季,他在房间里随意收了些不重要的东西,背着包袱要走。
那天清娘特意把她酿了好几个季节的桃花酿塞了两瓶给他,并嘱咐他下山后要自己照料自己,凡事能忍则忍,万万不能意气用事。
绪自如没个正行地冲清娘笑嘻嘻地点头,他伸手指挠挠自己鬓角的头发,背着包袱抬手跟清娘道别。
下山的路途遥远,绪自如没法御剑飞行,也没有移形换影之术,只能一脚一脚往山下走。
那天天恰好下了细如牛毛的小雨,无望山上水雾朦胧,树与树的影子都交叠在一起。
绪自如走湿了脚下鞋子,走湿了头上毛发,跟几只出来搬运食物的小松鼠打了照面,小松鼠尾巴蓬松,抱着一粒圆果子飞速地流窜回了树上。
绪自如觉得有趣,站在树下仰头看了好一会儿松鼠搬坚果。
然后就跟下山办事回来的宴清河也打了个照面。
宴清河身旁跟着四五个师兄师姐,师兄师姐一心问道跟他也算不上多熟稔,对于他的离开只点头示意再见,人便直接离开了。
绪自如虽自己告诉自己死心,也确实劝自己一个活了好几辈子的人,体面二字肯定能做到。
但是见到宴清河一副云淡风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总忍不住内心愤恨,无名火涌上心头,说话的语气便没忍住带上了一两分的刻薄:“师兄大忙人,不知道是否还记得答应同我一起饮酒?”
宴清河表情冷淡,话也不多说半句,只道:“我不喜饮酒。”
绪自如便又刻薄上了两分:“你前些时间跟我浓情蜜意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宴清河如同一个已经入定了的老僧,心定异常:“过去的事情你我二人都放下吧,你本可以不用离开。”
绪自如的那几分刻薄就又带上了几分不甘,他盯着宴清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酿酒的方子我已经学会了,当时想着你我离开之后,我春天给你酿酒,夏天带你去捉蝉,秋天得去集市里买很多东西准备过冬。”
绪自如说到这笑了下,“冬天太冷了就不出远门啦。
可以把春天酿的酒拿来吃,坐在小院子里看雪落。”
宴清河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神情中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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