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河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绪自如抬手制止他:“别动。”
宴清河顿了顿,便继续老实趴在了床上。他向来衣冠整洁,坐卧端庄,很少有像此刻这么狼藉的时候。本习惯性地礼节地坐起身,被绪自如一拦思索片刻便又趴了回去。
他干哑着嗓子回答说:“不是。”
绪自如沉默地注视他。
宴清河垂下眼睛,略有些无措。隔了好一会儿他抬起眼睛盯着绪自如,他开口说话语调很缓慢,似乎想到一个字才说一个字。
“你说的没错,如果你没醒来,便是我害死了你。”
绪自如顿了顿,道:“我之前跟你说话你都没听见。”他停了停,又开口道,“我是为了救我自己,与你无关,你不需这般自责。”
宴清河闻言似乎有些茫然:“你……”一个字吐出来却不知道如何往下接。
绪自如说道:“若我在梦中因你入魔,而做出种种行为。你为救我与你自己的生命,而杀死自己,害我因此愧疚万分。”他顿了顿,十分勉强地做出了个调笑的语调出来,“你总不能希望我因为梦中入魔时犯的错,出来后跪在地上跟你道歉吧?”
因为情绪不到,他这分明调笑的语调显得有些滑稽的古怪。
宴清河脸上表情凝住许久,他盯着绪自如看了好片刻。
绪自如看向宴清河,微微眯了眯眼睛,好言劝起来:“这不是你的错,宴清河。”
宴清河抿了抿唇,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额角的汗水便顺着眼睫滴了下来,他缓慢地开口道:“你没懂我说什么。”
绪自如却是怒极,他压抑的怒气此刻像火山一样喷薄而出。绪自如向来能压情绪,再生气不过的事情,在脑中转过一圈后也觉得不过尔尔,眼一眯嘴一翘隔了不肖半盏茶时间甚至能拿来自我调侃。
此刻却一条绷紧了的弦被人在反复勾拉,那人竟还能恬不知耻地说“你不懂”,他们俩之中真正不懂的人到底是谁?
他冷笑了一声:“我不懂,我不懂什么?”
宴清河张了张嘴。
“是你宴清河梦里被魔物附身、被魔物蛊惑误以为爱我爱得要死要活,最后差点害死我们两人,现在在我这个救命恩人终于醒来后又生了另一重心魔?还是很多年前我俩浓情蜜意下一秒你跟我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是你的心魔?”绪自如心情不好,说话变如毒蛇般往外喷洒毒汁。
“你堂堂天极门大师兄,每天正事要做的不应该是应当匡扶正义、拯救苍生吗?天天因为一点屁大的小事便入魔还差点成魔,你说你像话吗?”他冷笑连连,此刻不大开心,便觉得全天下所有人都高看了宴清河。
宴清河说他没醒来,所以他自己去受罚,把自己打的鲜血淋漓。多么荒谬的事情,像是他对不起自己似的,他又没做错什么,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需要他宴清河一天天拿这点破事为难他自己、为这一点狗屁倒灶的事情生了执念,又入了迷障吗?真的不像话。
绪自如心头火气,甩起袖子要起身走,嘴上还十分厌烦地念叨起:“烦死了。我不喜欢你了,你放过你自己吧。真没意思。”他这话说得无赖,像是个被抢了玩具的小孩,在因为无能而乱撒怒火。
——十分不成熟。他自己点评自己。
——成熟算个屁。他一脚踢飞自己上一个给自己下的结论。宴清河倒挺成熟的,每天苦大仇深的自我惩罚自己,稍微动了点心就忙不迭要去宗门祠堂静心思过反省自己因为动心而生的心魔。
绪自如挥袖起身,准备去隔壁厢房自己一个人静静,趴在床上的宴清河却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绪。”他出声喊绪自如。
绪自如因为知他受伤,没大动作甩开,脚步顿了顿,低头去看他。
宴清河表情有些茫然,他眨了眨眼睛,握着绪自如的手缓慢地支撑起了自己的的身体。
绪自如皱了皱眉头:“不是让你别动吗?”
宴清河坐在床上仰头看他,竟然还反问出了一句:“那你不就跑了吗?”
绪自如无奈:“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宴清河边想边道,语调缓慢:“你不相信我是喜欢你的。”
绪自如平复了会儿心情,想做出一副自己跟从前一样什么事都能侃侃而谈的模样来:“我挺相信的。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见过我的人应当没有不喜欢我的。”他本意是调侃,语气没控制好,说出的话听起来便有些阴阳怪气。
宴清河抿了抿唇,缓慢而又慎重地开口说道:“六年前,师父觉得我不应喜欢旁人。为断我绮念,除我情根骗我说那物是我心魔。我便信以为真,写了封信给你,让你别再等我。”
绪自如顿了顿,觉得这个师父未免有大病,管天管地还管别人恋爱琐事。他不言语。
宴清河说:“在何家大宅时再见你,不记得过往很多事情,只心生亲切,却不知为何。”他顿了顿,缓慢地补充道,“当时你身藏那个所谓的魔物……”
绪自如才反应过来,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一直粘着自己的那个“煤球”竟然不见了。
宴清河说:“是我的。”
“什么?”绪自如惊讶。
宴清河手指紧了紧绪自如的手腕:“它本应被师父困住,却不知道为何跟着你下山了。”宴清河顿了顿,看向绪自如的表情堪称温柔,“它喜欢你,想跟着你离开。”
这件事情完全超乎了绪自如的理解,他甚至都没办法理解这到底是件什么事情。他六年前从天极门离开,沿途也对宴清河这人怨念横生过,还曾十分羞耻地在自己大脑中排演过以后再见面时的场景。
他想过宴清河想清楚了只有后下山来找自己的场景,也想过宴清河想明白了觉得红尘琐事都是一场空,跟自己死生再不复相见的场景。但他唯独没有想过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这是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是什么荒唐的棒打鸳鸯的剧情。
无不无聊?
宴清河抬起手轻轻抱了抱绪自如,他脸上表情平静,隔了好一会儿竟带上了点能称之为难堪的神色在脸上。
他沉思良久,好像还是决定把这些与他而言近乎有些难堪的话说出来。
宴清河说——
“我受罚。是因为我在梦中曾杀过无辜之人,做过宵小之徒。”
“是因为,被魔物蛊惑告知说你已经被我害死。妄图跟你一起留在梦中,险些酿成大祸。”
“是因为……”
宴清河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是因为,我也有一些十分可耻的希望。”
“我希望,我所受的伤能缓解我当初弃你不顾时,你曾经有过的委屈。”
“还希望,你睁开眼睛看见我的时候。”
宴清河眼睛闭了闭,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愿意心疼我。”
绪自如在宴清河床边蹲下身,他看了宴清河好一会儿,抬起手擦了擦宴清河脸上的汗珠。
“好蠢。”他轻轻地说。
宴清河闻言笑了声,赞同道:“确实有些。”
第40章 驱魔渊(一)
宴清河虽然面上不显,但他背后鞭伤实在严重,勉勉强强说了几句话后,人又有些失去意识。
绪自如把他放回床上重新趴好,盯着他一片血肉模糊的后背看了好半晌,缓慢地叹出一口气。
他在床沿边坐了一会儿,宴清河醒来低声喊了声他的名字。
绪自如侧头“嗯”声应。
宴清河又没了声音,失去了意识。
这么反复了好几次,绪自如垂下头凑到宴清河耳边道:“别喊了,我又不走。”
宴清河没搭腔,绪自如伸手顺了顺他有些杂乱的头发,自言自语地说道:“明天找人来看看伤。”
说完又短促地笑出了一声,“没见你这么娇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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