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11)
罗浮春听得浑身发冷:“这算什么主意……这不是栽赃陷害吗?这四个孩子什么都没做过,多冤枉?!”
桑落久:“是栽赃陷害没错。但这样做,最是一劳永逸,能彻底坐实文始山勾结魔道的罪名,也能给这四名小魔修一个痛快。毕竟,他们就算被放出去,也未必能在这世道里活得很好。不是变坏,就是死掉。”
罗浮春总觉得这话不很对,可一时又找不到辩驳之词。
他抓了抓脑袋:“魔修,就真没有一个好的了吗?”
“诛魔之风一日不休,他们就没有能变好的机会。”桑落久道,“卅四这个名字,你可听说过?”
罗浮春当然听说过。
他缄默了,因为无言以对。
“于道门深恩似海,能怎样?为道门朋友背叛了魔道,能怎样?以一己之力,在魔道治世的十三年里,保护了三门的上千余道士,又能怎样?在师祖逍遥君携道侣飞升之后,不是照样被那些小道门算计,逼得走投无路?”
说着,桑落久拍了拍罗浮春的肩膀,神情依旧温柔和顺,斯斯文文道:“师兄,莫要沮丧了,道门的现状总会改变,师兄早晚有一天会回自家门派,到时需得仰赖师兄,澄清道门之风。”
罗浮春不由道:“也得靠你……”
话一出口,他才想起桑落久的身世,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刮子。
“我是父亲私生之子,身份卑贱,与师兄当然不同。”
桑落久负手,全然不像刚刚想出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办法,笑容真诚又干净:“我只想一生守在师父身边,做他的徒儿。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意。”
罗浮春安慰地拍了拍桑落久肩膀,走出两步,忽然想起一件事:“刚才在正殿内,如一居士该不是也想到这个主意了吧?”
桑落久:“师父既然阻止了他,不叫他说,那应该就是吧。”
罗浮春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顺手勾住了桑落久的肩膀:“你说,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的吗,他怎么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倒是一点都不介意桑落久想出了这样的办法。
桑落久乖顺道:“谁知道呢。”
桑落久觉得奇怪的,不止这一点。
——如一居士话未出口,师父就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语气格外笃定,好像很了解如一居士一样。
第9章 照猫画虎
事了之后,海净返回侧殿,补上他晚上落下的功课。
如一却没有急着离开。
封如故酒力上涌,撑着脑袋,见灯下的如一唇红齿白,秀丽端庄,僧袍上露出的一截修长脖颈白皙如玉,看得封如故骄傲不已,然而转念一想,这又不是我生的,如果这张脸再添上自己的些许特征,岂不是完美,顿时遗憾起来。
带了醉意的视线多少显得直白大胆,如一也并非草木,有所察觉后,难免微微皱眉。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身上才会少一些“月射寒江”的出尘之意,多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心性,而不像是时刻高坐佛堂的金身泥塑。
他带了点跟封如故较劲的意味,本来想问的话也忍下了。
如一不愿封如故笑他脸皮薄,连看他几眼都觉得窘迫。
还是封如故笑眯眯地打破了僵持的沉默:“人都不在了,有什么话就问吧。”
如一也不推辞,直接道:“云中君与那名戴面具的凶犯相识吗?”
沉迷美色的封如故道:“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怀疑我。”
如一没有否认。
而封如故也没有生气。
“如一大师想让我怎么证明我不认识那个人?”封如故指了指胸口,笑言,“心都可以挖给你看。管用吗?”
如一对封如故的心并不大感兴趣:“他杀了寒山寺僧人,贫僧则是护寺之人。现在有了线索,自然要过问一二。”
“嗯,有理。”封如故煞有介事地点头,“问吧。”
“那人专程找文忱,让他转达‘道已非道’这句话,是何用意?”
封如故摇头:“我不知。”
“云中君不知?”如一并不相信,“他用僧、道一众十六人的尸体,拼出的可是云中君的姓氏。”
“或是爱惨了我,或是恨惨了我吧。”封如故满不在乎道,“后者的可能更大些。我跟魔道有仇,和正道也不对付。我可是惹人讨厌的天才,说不准就在哪里得罪了人、遭人报复了。”
“十六条人命,这绝不会是普通报复的手笔。但若说与云中君有仇,用‘封’字血笔将云中君逼下山来,且明知云中君会来文始门,特托文忱传话,却不在此等待,趁机取命,实在是前后矛盾……”
如一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云中君是在有意隐瞒什么吗?”
封如故不气也不躁:“我隐瞒这个做什么?”
“能与云中君结下这等孽缘的人,云中君不认得?”
“不认得不认得。”封如故连连摆手,“恨我恨到这地步的多得是,但恨得这么有创意的却一个都无。”
“……贫僧还有一事不解。”如一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不会说了,便改换了问题,“为什么此人认为,文忱一定会将这句话转达给云中君?文忱又为何会这般听话,如实转达,连文始门私藏魔道之事都和盘托出?”
刚才,如一身在正殿,静静延展了自己灵识,布满了整个别馆。
山中,树上,包括文忱身上,都无一丝灵力流动的痕迹。
那杀人者,连监视专用的拾音花都没在这里放上一朵。
他憎恨封如故,因此熟悉他,知道文忱这点藏尸的伎俩手段瞒不过他的眼睛,尚且能解释得通。
但他怎知,文忱会对封如故坦诚相告,而不是为了文始门声誉,隐瞒丑事?
“这个我能回答你。要怪,就得怪我那有缘无分的岳父大人,满心都扑在文始门上,他的儿女是什么为人,他可一点都不关心。”
封如故闲闲道:“……可我跟文忱相处过,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他就是一包草芯的绣花枕头,软弱、胆小、毫无主见,这样的人根本瞒不住任何秘密。文老头把‘山中藏着魔道之后’的事情告诉他,甚至不如告诉那位文三小姐。”
“还有,就是他欠我的,他极怕我,是老鼠见了猫那种害怕。”
说着,封如故眉眼又带了笑:“我敢同你打赌,他今日第一次来时,定是事先打探过,确认我不在正殿,才敢进来的。言谈之间,虽口口声声说我对他恩重似海,但根本不问我现在在哪里,更不提要留下来见一见我。可是这样?”
如一眉心一动。
而话说到此处,封如故表情也隐隐变了。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杀人者也认识文忱。”
封如故的仇家的确不少,但文忱却只是一个小小道门之主的儿子。
对外,文始门仍是正当盛年的文润津做主,而文忱是公认的沉稳话少,他端起架子来的样子,也确实能唬人。
逼封如故下山,同时还能窥破文忱外表下的软弱,知道文忱对封如故的惧怕,并为己所用,说明此人对文忱极为了解。
这倒是罕见了。
封如故撑着下巴:“算起我与文忱的交集,也就是十年前的‘那件事’了,或许……如一大师?”
如一竟是走神了,被封如故唤了一声才清醒过来:“是。贫僧在听。”
如一之所以走神,是因为封如故。
……他为何会与这人异口同声,心有灵犀?
小时候,他最是崇敬义父。义父是玲珑心思,奇思妙想甚多,他需得挖空心思才跟得上。
他亦步亦趋,追随四年,才勉强跟上义父脚步,只愿与义父彼此默契,心思互通。
而如今,与他和鸣的,却是封如故。
封如故知道如一不在听,也不再提十年前发生了何事,改口道:“文忱性情如此,我不意外。倒是你,叫我料想不到。”
如一:“云中君对贫僧了解不深,有些意外,岂不正常?”
封如故:“有常师兄在,我对你也算是有些了解了。”
听到“常师兄”三字,如一眼中的冷潭里微妙地起了一层涟漪。
封如故问:“杀掉魔修,以此嫁祸文始门,在你看来,算是上好计策吗?”
如一静道:“我不只是为了文始门。也是为了他们。他们即使逃下山也是无用。世人恨魔,魔身无立锥之地,到头来,他们只能残害世人,以求自保。”
封如故:“魔也是世人一份子。佛难道教你,要不爱世人、随意杀之吗?”
如一:“然而,世人既不认,佛魔便无差。”
封如故:“哈,这话真是大逆不道。你佛听了怕是要跳脚。”
如一:“却是事实。贫僧若收留魔道入寒山寺,第二日,消息传开,寒山寺就会因为庇护魔道被剔除正道行列。我佛尽管慈悲,却不能在一夕之间使众人慈悲。”
“但若坐视不理,顺其自然,也是推这些孩子入无间炼狱。世道不改,这些魔修之子将来必定因着歧视、憎恶、无端也无尽的仇恨,堕入恨世苦业,不得解脱。”
如一佛目微阖,说得平静也真诚:“与其恨世,不如恨我。”
然而,他话音刚落,脑门上就挨了一小下弹指。
如一:“……”
封如故简单粗暴地评价:“呆子。”
被盖章“呆子”的如一居士面无表情。
“我师兄当初是杀性不足,好性子得过了头,才在剑法上迟迟没有进益。”封如故又戳了他一记,“你则是杀性太过,总觉得死才是解脱之道。我师兄当初可不是这么教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