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77)
险些翻倒的陆御九气坏了,用力瞪他,但他生了一双大眼睛,瞪起来是圆圆的,惹得盈虚君笑了起来。
清心石乃清凉谷特产,本没什么稀奇,但在听说荆三钗索要的清心石数量后,陆御九还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他要那么多清心石做什么?”
盈虚君抓抓耳侧,拿膝盖慢慢磨着陆御九后背:“不晓得,他说是伯宁前几日找到他,亲自开口管他要的,要尽可能的多,他也不知伯宁要拿这些清心石做什么用。”
旁人不知,但精研阵法的陆御九却心知肚明。
所谓清心石,只是顶了个清雅的名字罢了,性属阴寒,药毒猛烈,哪怕是用来炼清心丸,只需研碎一小块,就能炼出一整炉好丹药来。
十颗研碎的清心石兑水,其药性足以毒死一头牛。
陆御九沉思:“从八·九年前起,伯宁是不是就开始管谷内要清心石了?”
盈虚君在枪·法上可谓登峰造极,于阵法上却是天分不足,只跟着陆御九学了些皮毛。
他并不懂清心石的毒害有多大,小歪了一下脑袋:“所以?不兴人家用来炼丹,或是用来翻修封山大阵啊。”
“对了,还有可能是封山大阵……”这个倒是解释得通,陆御九微微松了口气,“许是我想多了,只要不是七花印便好。”
盈虚君好奇:“什么是七花印?”
“你什么都不记得!”陆御九嗔怪地拍了一把盈虚君,“当年伯宁来谷中玩,得知清心石的功效,突发奇想,自创了一种阵法……”
七花印所使用的主要材料便是清心石,是以清心石刚烈的寒毒为依托,封存灵力,若想冲破,寒毒需走遍七经八脉,经受极大的痛苦。
但因为这种阵法费力又费时,倒更近似于一种残酷的刑罚。
常伯宁在弄清七花印的功效后,也将这阵法当成了一个不大高明的发明,随手搁置一旁,不再多提。
消了这等疑惑,陆御九也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了,索性将自己的胡思乱想讲给了盈虚君听:“我今日见到如故,他清减了很多,面色也苍白得很,身上还透着阴寒之气。我听说伯宁要那么多清心石,又是从八·九年前就开始要起,还以为……”
盈虚君笑说:“你可真是瞎操心。如故的归墟剑法属水,本就是偏阴柔的剑法,他体质阴寒有什么好奇怪的?再说,别的不提,他身怀七花印,还敢大摇大摆地出来?他是疯了么?”
被盈虚君笑话了一通,陆御九哼了一声,也不作他想,正要起身去处理谷中杂物,却被盈虚君俯身拦腰抱起,抓猫似的搂在怀里,往床的方向走去。
“我真是要被那小子气死。”盈虚君边走边把脸埋在陆御九肩窝,闷闷地宣布,“你要补给我。”
陆御九左想右想也想不通这两句话的关系,索性搂紧了他的脑袋,往他怀里迎了迎,虚着声音骂他:“……混账。”
盈虚君的混账总是有迹可循的。
每次见过荆三钗,他都会心中憋闷,只有抱着陆御九补一阵精元才能缓过来。
十年前的那场变故,看似没有对道门造成太大的损伤,最大的损失,不过是丢了一个韩兢。
但它的确改变了太多人。
被盈虚君放上床时,陆御九分神想道,那名造下了千般罪孽的罪魁,叫什么来着?
……
青冈深山洞府之中,一名身着绀紫色长袍的人,似是听到了什么叫他万分激动或是恐慌的消息,手压在宝座扶手之上,也抑制不住地微微震颤着:“……你没看错?”
“小的绝没看错,小的就算转世投胎,也忘不掉那个姓封的脸!”
一名失了左臂的小魔修气喘不已,倒没有多少遇见仇人、急于报仇雪恨的兴奋,相反,他脸上混合着惊恐和无措:“他带着一对崽子和一对秃驴,今日一早便入了青冈城了!”
座上之人沉默。
那小魔修抚摸着自己空空荡荡、从中间打了一个结的左袖,期期艾艾:“丁首座,咱们还留在这里吗?”
丁酉,这名昔日策划了“遗世”之乱的罪魁祸首,脸上也没有多少遭逢昔日敌手的喜悦。
相反,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的左眼颜色明显异于右眼,左眼几乎无光,早就瞎了八成。
他神经质地抚摸着左眼眼皮,声音也颤了起来:“那个疯子不是在风陵山中颐养天年吗?何时又把他放出来了?”
不过,丁酉毕竟是丁酉。他迅速镇定下来,强笑一声:“来便来了。听说近来有人在青冈杀害了一名道门弟子,他大抵是为此事而来的,并不是冲着我们。……当初在遗世中算他命大,如今我们再设埋伏,以逸待劳,还怕他不成?”
第57章 不屈之人
青冈多雾多山,五人晨晓时分抵达时,立于丛山最高的一处山巅之上,极目远眺,真有几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的意趣。
罗浮春见此气象万千的壮美之景,隐隐生出几分诗兴来,刚起了个“雾凇银沙”的头,封如故就打断了他赋诗写词的雅兴。
他睡眼朦胧地从僧袍里钻出一个脑袋来:“青冈到了?”
不等罗浮春回话,封如故就听到一个偏冷的应和声在耳边响起:“嗯。”
等封如故看清背着自己的人是如一时,用鼻音发出了一点疑惑的:“……噢?”
他分明记得,昨夜离开清凉谷后,他明明睡眼惺忪,却还要连夜赶路,跑来找如一,想打个商量,借他后背一睡。
谁想,昨日还与他剑上对弈的如一却突然吝啬起来,连“众生相”都不让他踏足一步。
封如故谴责他:“怪脾气。”
如一并不看他,将剑抛出,佛履踏在剑上,低头用鞋底在剑身上摩挲一下:“云中君自己有徒弟,何故总要来贫僧这里借剑?”
封如故一挑眉,也懒得再纠缠他,转头唤:“浮春——”
背对着他、还以为封如故会多同他缠腻几句的如一后背一僵,踌躇片刻,似是想要挽留,最终还是沉了一张脸,硬了一颗心,不再理会他。
封如故走到半途,有点赌气,去而复返,抬脚故意在众生相的剑柄上踩了一下,随后撒腿就跑,纵身跳上罗浮春的后背,压得罗浮春险些跌了一个踉跄。
封如故想不通自己怎么睡了一觉,又转回了如一的背上。
他回头瞪了一眼罗浮春。
罗浮春着实有点冤枉。
昨夜,师父爬在他背上睡着了,罗浮春还挺欢喜。
师父这些日子待那名如一居士亲厚得过了头,罗浮春从未见过他对一个人这样上心,几乎是不要命似的对他好。
虽然罗浮春自认不是个小肚鸡肠之人,看在眼里,也难免酸在心头。
因此,待师父睡着后,他特地背着师父,跑去找桑落久炫耀。
罗浮春小声说:“师父睡熟了。”
桑落久温驯地“嗯”了一声,同时将御剑速度略略提升,与如一靠近,保证他能听到二人对话。
罗浮春追上去炫耀:“师父睡着了比醒着安分。”
如一的后背从刚才拒绝封如故上剑起就没再松弛过,颈肩处的曲线完全是铁板一块,像是全凭意志力,撑出一个毫不在意的样子。
桑落久笑着应:“师父睡着了很乖的。”
罗浮春小心翼翼地把封如故的身体往上送了送,半抱怨道:“就是他趴着,总吹我耳朵,怪痒的。”
他话音刚落,一道清影便突兀刹住剑势,转身拦在了他的身前。
如一向他伸出手来,棉布袖口上都是握出来的皱褶:“……给我。”
罗浮春一时没能转过弯来:“如一居士?……”
“他是我的……”如一顿一顿,又补充道,“……是我义父交予我的责任。”
罗浮春往后让了让:“不必麻烦如一居士了。他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责任。”
然而如一退也不退,只执拗而沉默地拦在他身前。
如一在寒山寺中算是有名号的,虽与罗浮春同龄,但论道中地位,却比罗浮春要高出一头去。
两人僵持一会儿后,罗浮春不得不让步。
不知是不是罗浮春的错觉,如一在接过封如故后,僵硬的神情与肢体一道柔和了下来,接他上背的动作,轻到甚至没有惊醒向来觉浅的封如故。
封如故全然不知这场发生在昨夜的交接,瞪过罗浮春后,就安心圈紧了如一的脖子,看着他殷红的耳朵,颇觉有趣:“怪脾气大师,昨夜可安呢?”
如一被他深深浅浅呼出的气流勾了一个晚上,右耳被吹得发红发热,与白净的面皮对比,格外鲜明。
但他是看不见自己的异状的,因此还能板起一张脸,故作冷淡:“醒了?”
封如故惺忪的腔调听起来不知是玩笑,还是委屈:“怎么回事儿?你嫌弃我,浮春也嫌弃我。”
如一想要否定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发出了一声模棱两可的“唔”。
封如故把下巴枕在他肩上,倦怠道:“我真就那么惹人厌啊?”
如一应也违心,不应也违心,索性闭口不言。
封如故初初醒来,约束不住舌头,软声讨教:“我知道我毛病多。那你说说我嘛,我改。”
如一觉得自己真该在封如故醒来前就把他还给罗浮春。
自己的试情玉咒法未解,却惹来了这个麻烦,无端扰乱心弦,当真是自讨苦吃。
如一掩住心口,谨慎地藏好那一点秘密,随口一应:“哼。”
封如故拿指尖好奇地点了点他的唇畔:“你告诉我,除了‘嗯’,‘唔’,‘哼’,这张嘴是不是不会发出别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