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39)
焦尾古琴,乃是百年前某名手制作之物,只得两把,一把为这琴姬所有,另一把放在当今圣上颇爱重的小王叔府中。
闻言,义父拂衣入月而去,夜入王府,盗来另一把琴。
抱琴而归的义父言笑晏晏,请佳人奏曲。
琴姬不仅不惶恐,反倒对义父潇然之姿心生恋慕,弹奏三曲,分文不收。
三曲之后,义父兴尽,抱琴而返,原物奉还,留下百金赏曲之资,翩然而去。
在与自己相伴的四年光阴里,义父是当真把红尘游了个遍。
义父时有逾矩之举,全凭一颗心自由去来,明明身负君子之名,内里却格外疏狂。
如一相信,十年光阴,能把一个不甚稳重的意气风发的少年磨洗成擅长待人接物、沉静温柔的端方君子,却无法相信,他会容许自己变得如此惫懒,懒散到爬一处小山就累得气喘如牛。
就像现在,只要没人搭话,封如故就很快就在自己后背睡着了。
封如故打盹,更方便如一进行试探,好结束自己那无端的猜想。
但封如故身上有七花印相护,将经脉都护在内中,自设一层屏障,单靠耳力,杂音颇重,难以辨明心跳频率。
这对如一来说,是件慎之又慎的大事,所以他不敢妄自擅断,拣了块干净的大石头,轻手轻脚将封如故放在上面,将那只系有心头血线的手探入他怀中,试图试出他的心跳与自己尾指上的跳动是否相合。
……孰料,异变陡生。
他不知碰到了何物,一阵酥麻感倏地袭上指尖,不及反应,便沿经脉血流攀上,速度极快,如一不及反应,只见右小臂处青光一闪,心口便是一阵异样的灼热。
他脸色微变,背过身去,半解僧袍,借着月光查看胸前状况。
一道卍字青纹烙在他心口位置,不痛不痒,却抹之不去。
如一抿紧薄唇。
这是他苦恼的表现。
这是封如故设下的护心之术吗,还是……
在他心绪纷乱间,他身后的封如故无声睁开眼睛。
……小子,跟你爹耍手腕。
封如故心思灵透,怎会顾及不到这点细节。
早在他出风陵时,他便托了常伯宁,在七花印中额外种下了一条属于师兄的心脉,以作障目之用。
如一就算要试,试出的也只能是远在风陵的师兄的心跳。
常伯宁曾问过他:这样可有必要?
当时,封如故的回答是:“这小子心思慧敏,察觉蛛丝马迹后,定会相试。我带出来的孩子,我知道。”
现在看来,果有必要。
只是,如一不慎用手碰着了自己怀中藏着的物品,也不在封如故的计算范围之内。
只能算他倒霉。
不过这东西无毒无害,碰着便碰着了,无所谓,就当让他长个记性,没事儿不要乱碰陌生男子的胸。
封如故懒懒换了个姿势,歪在石头边继续睡了。
如一吃了亏,自然也长了记性,敛好衣袍后,便收起了多余心思,一路背着封如故下了山,还不忘买了热腾腾的春卷,一并带回清馆。
到了清馆,打了一小盹的封如故也醒了,抱着春卷咬,顺便把刚才藏在怀里、“咬”了如一一口的青玉拿出。
他的动作相当仔细,不碰他处,只握着上头的白流苏,将整块玉缓缓提出。
玉佩由一枚雪白同心结和一枚卍字青玉构成,这便是那黑衣人托练如心转交给他的东西。
罗浮春好奇不已,想要伸手触摸:“这是何物?”
封如故一扇拍下他蠢蠢欲动的手:“小心着点。”
罗浮春还没碰上,便已发现上头有咒术覆盖,本已断绝了乱碰的念头,正要抽手,却被封如故一扇子拍得手背发麻。
罗浮春颇委屈地揉着手背:“师父,那黑衣人交这东西给你,可有什么隐喻指代吗?”
“有是自然有的。”封如故饮茶,道,“这是我一名熟人曾经的随身之物。”
几日相处下来,海净也知道这位云中君是个好相与的仙君,大着胆子提问道:“这样的玉形并不少见,云中君怎么知道这是熟人之物?”
封如故好性子地解答:“因为这上头的咒法特殊,乃是他一人独创啊。”
桑落久也好奇起来:“恕徒儿见识短浅,这咒法竟是从没见过。”
“没见过才是对的。”封如故赞许道,“他只把这咒术用在青·楼里。”
众人:“……”
如一:“……”
如一不自觉地按一按胸口,表情微妙。
封如故细细解释道:“这东西,叫试情玉,只有拿手指碰才管用,贴身放置反倒无碍。”
“我认识的那个人,常爱拿这个给他的欢客摸,只要摸一下,指尖就宛如被蜂子蛰上一口。”
罗浮春好奇:“这是做什么用的?是耍弄人的小把戏?还是拿来蛊惑人心的?”
“物如其名,试情而用罢了。此物本无害,却只有他能解开。”封如故继续道,“对那些只求欢的欢客,我认识的那个人不介意这些,能接便接了,不会为难他们;但他格外喜欢拿这东西逗弄那些将‘爱’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人。此物触摸过后,会在人胸口烙下一处浮印,唯有怀有真情,心动意动时,印记才会发亮。”
“他会把这处关窍告诉摸过试情玉的人,观察他们的表情。再然后,不管这名欢客有多少甜言蜜语,许下多少美誓良言,他就只管笑嘻嘻地盯着人家胸口瞧。”
罗浮春听得出神:“结果呢?”
封如故:“哪里有什么结果?欢场上有几张嘴是老实的?若真是心悦某人,又何必来青楼里寻欢作乐?那些人说尽好话,胸前卍纹总是不亮,要么是羞愧而去,要么是恼羞成怒,把他按倒,一通折磨。”
……这么听来,那人明明是一名欢场中人,却在等待和期盼一颗真心。
罗浮春不禁觉得此人可怜。
没想到,在听了罗浮春的想法后,封如故乐不可支。
“你大可不必同情他。他只是喜欢这样戏弄人、爱瞧人窘迫的模样。”封如故道,“何况,他是修合欢宗的。身体欢爱,于他而言是吃饭喝水一般,他不过是换种口味吃饭罢了。”
……合欢宗?
魔道?!
罗浮春一时迷茫。
他记得,在练如心的故事里,那名唤衣上尘的小魔修,就是合欢宗人。
而师父的好友,这枚玉佩的主人,也是修合欢宗的。
黑衣人留下这枚玉佩,是何用意?
罗浮春还在混乱当中,桑落久已经理出了头绪:“弟子大胆猜想,魔道之中,与师父曾有交情的合欢宗,莫不是林雪竞?”
林雪竞?
在十年前的“遗世”中,身为花魁,搭救于道门众人,被牵涉入混战之中一度失踪,后又突然现世,崭露头角,成为魔道之中“主和”一派的不世门门主林雪竞?
黑衣人给出的下一条线索,指向的竟然是不世门门主林雪竞?
他是何意?
黑衣人是不世门门人?他便是林雪竞?还是这十六条人命中,有不世门插手作祟的?亦或是……
在两个徒弟并一个小光头苦思冥想时,封如故的态度倒很是自在,揪着那枚玉佩的流苏,将它一圈圈甩动着:“这么想知道的话,找个不世门门人问一问不就好了。”
第30章 背后一刺
大漠之中,风沙肆扬,天地都俱作了苍黄之色。
两人,双剑,一前一后,沐沙而行。
任狂风呼啸,沙暴席卷,二人步伐仍稳得很,盖因前头的人掐了避风诀,万沙过身,却分毫不沾衣。
他对于过度溢出的灵力毫不吝惜,将两个人都牢牢护在其中,一手持羊皮地图,一手掐诀,镶了银紫色滚边的袖子在风中猎猎滚动。
走在后方的人面无血色,身形瘦削,只顾闷着头走路,表情并不很好。
风过境时,掀起了后方人的袖子,露出他左手腕处一整圈缝合的痕迹。
……那只手竟像是曾被齐腕剁下、又被强行拼合起来似的。
走着走着,前面的人站住了脚,手执地图,面上有了苦恼之色:“哎,我说,你帮我看一看……”
说着,他回过头去,发现后面跟着的人居然不声不响地走出了避风诀保护的范围,朝着远处走去,且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只留给他一个茫茫背影。
黄蜂似的沙子打在那人的脸上,他也像是觉不出痛的样子,自顾自往前走去。
前面的人吃了一惊,喊了两声“徐平生”,见他不理会,只好掐着诀拔腿去追。
那名叫“徐平生”的人对呼叫充耳不闻,撩开长腿,一路疾行,直到了他的目的地才停下。
那是几丛在狂风中依然挺立的骆驼刺。
徐平生选了骆驼刺下的背风处,抱膝坐下,只等着那人追过来。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全程的表情都是冷冷淡淡的。
追上来的人看徐平生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抽了一记他的脑袋。
徐平生明明生了一张清秀自矜的脸,挨了打却毫不客气地还手回去:“打我做什么?!”
“乱跑什么?我把你丢了怎么办?”
“你打我。”
“打你怎么了?!你还敢打我?!……你还打?”
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的厮打一阵,瞪着对方,彼此都气咻咻的。
胡闹一场,那人也精疲力尽了,索性在徐平生身侧坐下:“我都这么累了,你给我省点心行不行,无缘无故的又闹什么脾气?”
徐平生瞪着眼睛:“我,没闹。”
说着,徐平生把前襟解开,脱下衣服,露出一身纵横交错的缝合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