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 上(118)
之前他从她的面相上瞧不出什么东西来,但现在却是顺利瞧出了。
一个人的精神面貌,真的会直接影响到人的未来。
郑妃便是如此,因为气色和心态的变化,她的命格也有了小小的波动,自然,是朝着好的方向去的。
徐福收起目光,没有再看。
盯着女子瞧太久,总归是不礼貌的,若是看相时要看上许久,那也先要与郑妃打个招呼的。
“徐先生。”郑妃盈盈一拜。整个人都如同一滩死水骤然活了过来。
“随我来。”徐福转身走在前。
郑妃自然不会计较这等小事,连忙跟上了徐福。
一行人就在宫中守卫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走到了嬴政寝宫旁的宫殿里去。
徐福当然不可能将郑妃带到寝宫去。
总觉得怪怪的。
一个是过去的姬妾,一个是现在的情人。
这会让徐福有一种,自己是欺负“善良女主角”郑妃的“恶女人女二号”一样。
“郑妃可有事?”徐福的性子向来就是这样开门见山。有事便说事,用不上过多寒暄。
郑妃的性子倒也直,她命人将扶苏带了下去。
开口却就是震撼的话,“徐先生,是否与王上有男女间的情谊?”
怎么连郑妃都能看出来?
他与秦始皇看起来很像有一腿的样子吗?
徐福闭口不言。
万一是被人套话,他主动说出来,那就太蠢了些。
郑妃见他不语,就知道,若要换得徐福开口,那她必须要更有诚意才行。郑妃突然间在徐福跟前跪了下来。
徐福惊了一跳,立刻便站了起来,“郑妃这是做什么?”
“我求先生一事,我知晓先生与王上互相钟情,如今后宫已成摆设,后宫之中,诸多姐妹日子过得潇洒快活,唯我一日也快活不起来。先生为我看相算卦,应当早已看出一二,我猜先生是不愿伤我脸面,这才没有直白说出……”
“你疯了?!”徐福低喝一声。
这是在什么地方?在秦王宫中,这里是秦王的地盘!郑妃在这里说的话,当真传不到秦王耳中去吗?自然是不可能的!
若是郑妃一时冲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出大麻烦来,那就糟糕了。
但郑妃却连连摇头,跪伏在地,半晌也不肯起来。
那些远远站着的宫人们都僵直地站在那里,谁也不敢贸然上前来插手。估摸着在他们眼中,还以为徐福如今是恃宠而骄,要欺负郑妃了呢。
“可我已不能等了……先生虽说我能得偿所愿,但先生可能看出,我中了一种毒……”
徐福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那熏香?”
他与嬴政一同去往后宫,他第一次见到扶苏的时候,那屋中燃的便是胡姬拿来害人的熏香。
当时嬴政还大发雷霆,认为郑妃这个母亲实在不称职。
如今听郑妃的口吻,她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中了熏香的毒?
“是……那熏香……我也是偶然得知那熏香有毒……先生是知道的,我从前小病连连,久病成医,自然也通一些医术,我发现得尚早……”
徐福更为不解,他不由得拧起了眉,“既然发现得早,为何还会中毒?而且就连扶苏公子也……”
郑妃忽然间平静了不少,眼眸之中的激动之色褪去,只是她的模样瞧上去不如方才初见时那样容光焕发了。
她似乎是回忆了好一会儿过去,然后才恍惚道:“我以为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脱了,胡姬为人尖刻,容不得她人争宠……我本也不欲争宠的……只是我生下了扶苏而已……胡姬是王上身边的宠姬,我怎敢与她争锋?她要如何我便让她如何了……更何况,我本也过得不开心,我总有一日是要死的,我怕什么?”
“那扶苏呢?你不为他考虑吗?”徐福觉得难以理解,忍不住皱起了眉。
“我正是为了他考虑啊!当时胡姬正受宠,有朝一日必会同我一样诞下子嗣,她的儿子与我的儿子自然就成了对手,胡姬何等利害之人?若我不让扶苏受着那熏香带来的痛苦,他日让胡姬起了忌惮,他丢的便是性命了!”
徐福也只能暗自感叹一声,当时秦始皇演戏也演得太好了,让后宫上下都以为他宠爱胡姬,蒙蔽了所有人,也蒙蔽了胡姬自己。若不是如此,之后秦始皇突然反过来撕了他们的时候,他们怎么会那样措手不及?
只是没想到,同样被欺骗过去的郑妃,竟是因此放纵了自己和扶苏中毒。
女子若是中毒,毒气郁结不出,虽然不如男子中毒那样利害,但必然也是不好的,何况郑妃早些年便是小病缠身……
“你是想说……你活不长久了?”徐福瞬间明白了郑妃的心思。
她近期定然又身体不适了,所以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便要孤注一掷。
郑妃点头,咬牙,“先生的话我是相信的,我信先生说我能得偿所愿。所以最后的机会了……请先生助我得偿所愿!”
不。等等……
徐福又一次觉得自己掉入了个大坑。
就跟当初他在街头给李斯算了一卦,李斯就笑眯眯地让他去当那个贵人了。
如今他给郑妃算了一卦,说她会得偿所愿,郑妃便求上门来,让他助她得偿所愿了。
徐福沉默了一会儿,他长得很像一个大好人吗?
“我所言的能得偿所愿,乃是无外物干扰,顺其自然的结果。若我插手,反而容易适得其反。世间阴差阳错之事何其多?若是郑妃原本可以如愿以偿的事,却被我插手给毁了,届时郑妃可会恨我?”徐福提出了这个很现实的问题。
郑妃有些茫然。
若是真的毁了,她能不怨吗?
当然不可能!
郑妃也算是宫中难得的聪明人了,她聪慧能隐忍,脾气坚毅,唯独对心中所愿颇为执着。她这样的性格,到了那时候,便越是容易爆发出来。
徐福不想揽这样得罪秦始皇,还可能得罪郑妃的事都身上。
“郑妃请回吧。”
郑妃或许是真的急昏头了,不由得拔高声音,道:“先生,我的愿望就近在咫尺!如何能让我眼看着放弃?我活不长久了,先生!只消先生在王上跟前一句话,便能放我自由……”
徐福皱起眉,恼怒道:“哪怕只是一句话,那也轮不到我在王上跟前说!”
他与秦始皇如今是情人关系,他开口,就是要给秦始皇戴绿帽子,他得多缺心眼儿,才能干出这种往秦始皇心上捅刀子的事儿啊!
不管以后后宫是否会遣散,但那都不该他张嘴来说这话啊!一旦说了,他成什么人了?
不知道郑妃心中念叨的人,究竟是谁,想来应该是近日郑妃能见到的人!会是谁?老看着秦始皇被戴绿帽,徐福心中都有些烦躁了。
“什么话?寡人便在此,不如现在便说给寡人听一听。”嬴政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殿门口响起,嗓音低沉,微微发冷。
第81章
徐福和郑妃几乎是同时惊了一跳,一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徐福有一种在背后说人坏话,然后被人抓了个现行的羞耻感。而轮到郑妃这里就是结结实实的惊悚了,她不知道嬴政方才听见了多少,她身体僵直地坐在那里,动也不敢动,甚至忘记了按照规矩,她应当起身迎接王上的。
嬴政走近来,面色冷然,看不出是喜是怒。
但他仅仅只是站在徐福的身侧,就已经令人生畏了。
“不是有话要与寡人说吗?如今寡人在此,为何反倒闭口不言了?”嬴政低头看向郑妃,郑妃这才惊觉自己失了仪态,忙站起身来,讷讷道:“王上……”
事关男人尊严,不管今日郑妃说与不说,秦始皇定然会心中积火。
“初时,寡人以为,郑妃的愿望乃是希望扶苏将来能担大任。如今瞧来,郑妃的愿望并不是如此啊……”难得见到一向冷静聪慧的郑妃,做出这副模样来,嬴政心中不快更甚,不由得将声音压得更为低沉。
徐福心下一动,他方才什么都听见了?
郑妃的身子微微战栗,她忍不住咬了咬唇。
瞧上去方寸大乱的模样,越发将她的心思暴露无遗。
嬴政的耐心消耗殆尽,面色一冷,沉声问道:“那个人是谁?郑妃不愿留于王宫,多年隐忍不发,却唯独此时才急于离去。那人是什么时候进了宫中,与郑妃见了一面吗?”话到此处,嬴政的声音已经十分冰冷了。
那人敢出入秦王宫,是将秦王宫当做摆设了吗?
嬴政不能忍受这样的挑衅。
果然是什么都听见了。徐福心中轻叹一声,出声道:“那人是尉缭?”徐福在王宫之中也就见了他这个陌生人,何况当时他与尉缭撞见时,郑妃走来,尉缭就匆匆离开。
无论怎么瞧都太过巧合了些。
郑妃连忙摇头,“不是。”
大约是她心中明了瞒也瞒不住了,这才逐渐冷静了下来,但她如今的口吻已经是坐实了她心属别的男人。徐福都不由得为她捏了一把汗。
嬴政比徐福要敏锐多了,他紧紧盯着郑妃的面容,冷声道:“不是尉缭,那也必然是尉缭认识的人。近来王宫之中,光明正大出入的便只有他。若是另有其人,那寡人少不得要追究一番,郑妃与那人有何谋划了。”能悄无声息地进入秦王宫,置嬴政的安危于何处?
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已经冒犯到嬴政了,而避免危险的最好方式,就是直接剁了那人。
郑妃脸色微微一白,“啪”的一声,跪了下去。
声音沉得徐福听在耳中都觉得有些疼。
“王上。”郑妃咬了咬唇,狠下心,托出实话来,“确有此人,但并非尉缭,而是尉缭所识之人,昔日我曾见过尉缭,不料于宫中碰见,一眼便认出了他……我这才……忍不住生出妄想来。”
郑妃的神色实在不像是在撒谎。
“来人,去将尉缭传来。”嬴政面上冰寒未退,转头高声将宫人叫了进来,扶苏忐忑不安地将头伸进来,想要看清殿内发生了什么事。他见宫人面色发白、行色匆匆,心顿时便沉了下去,他抬脚想要进殿,却被内侍拦住了。
内侍微微一笑,“扶苏公子此时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扶苏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但他又不敢强吵着要进去,若是惹怒嬴政,局面只会更加糟糕。
徐福往扶苏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还是头一次,徐福看见扶苏对着自己露出了求救的目光。
徐福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便将头转了回去,静静等待那尉缭的到来。而徐福这时也骤然反应过来,尉缭应当便是那与他“同门”的师兄,正牌的鬼谷弟子。
原来他早就与他费心要躲开的人见上面了!
徐福心中惊讶不已,却没能看见扶苏脸上露出更为担忧的神色来。
徐福哪里会想到,自己常年伪装成冷漠的眼神,难以转变成安抚的味道,于是他刚才自以为是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实际上却是个十分冷漠的眼神,扶苏看了一眼,心就顿时凉了。
被派出去的内侍,终于将尉缭领了过来。
尉缭神色冷漠,大步跨进殿来,他朝嬴政简单行了礼,然后直起身子,便看见了嬴政两侧的徐福及郑妃,尉缭不由得皱了皱眉,问道:“王上唤我前来可是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