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 上(66)
他心中登时安定了不少。
徐福回到奉常寺中后,随之秦王的命令也下来了,接到王令后,刘奉常松了一口气,熊义面色不虞,而其他人看着徐福的目光却夹杂着同情。
他们原本以为徐福颇受王宠呢,但颇受王宠也不是这么个宠法啊!
王令已下,若是届时徐福什么也查不出来,那便是罪责加身啊!
这等诡异之事,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查的差事,谁能想到偏偏落在了徐福的身上呢?
众人心中那点艳羡顿时便烟消云散了。
求个王宠,还不如自己安生度日,在奉常寺里潇潇洒洒快活过去。
徐福坐下来刚要写个字出来测一测,便有内侍欲将他请到王宫中去了,那内侍道:“截至查清此事为止,徐太卜方可返回奉常寺。”
其他人听了只觉心中同情更甚,而徐福除了有些讨厌计划被打乱以外,其余的情绪倒是没有。如此看来,占卜后续事宜也不需要他负责了。
熊义走到徐福的面前来,按住他桌案上的竹简,笑了笑,道:“既如此,那徐太卜之事便交由我来负责。”
熊义脸上的笑容故作熟稔,徐福心中顿时翻涌着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徐福松开手,任由那竹简被熊义抓起来。
那是大傩之前占卜所得的结果,被他写在了竹简上,他犹豫了一下,将两种结果都写了上去,如今还没分辨出谁对谁错来,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想到最后竹简还是要被送到嬴政的面前,徐福便不觉有什么了。
大不了那时他直接从秦始皇那里拿过竹简来改就好了。
这种直接通后门通到最高处的感觉,还是有些爽的。
将事务全部交予他人,徐福便顶着或同情或担忧的目光随那内侍离开了。
内侍驾着马车,带着他到了嬴政的寝宫外,嬴政并未归来,寝宫内十分安静,宫女们还是言笑晏晏地与他说着话,与往日没有半分区别。进一趟王宫,对于徐福来说,已经如同吃个饭那样简单了。
徐福在寝宫中休息了一会儿,到吃晚膳的时候,他才将嬴政等了回来,而嬴政归来之后,也并未与他提起那巫蛊之事。
他就知道,什么巫蛊之事,根本没被秦始皇放在心上!
但任务毕竟落在他的肩上,徐福还是问了一句,“王上,那巫蛊之事?”
嬴政轻描淡写地道:“此事你不必管,赵高会去处置。”
徐福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
秦始皇这是让自己白捡功劳?
天上掉这么大馅饼给他,秦始皇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是计划给他升官?
徐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对巫蛊之事有几分兴趣,可否与我瞧一瞧?”他近日看的古籍之上便有记载,原本他对这些旁门左道便有些兴趣,后来还想着没有练手的机会,如今便正好送上门来了。
嬴政顿了顿,爽快道:“那寡人便命赵高协助于你。”
不知道是不是自身错觉,徐福总觉嬴政的口气似乎透着宠溺一般。
宠溺啊……
来自秦始皇的宠溺啊……
徐福心中暗自打了个哆嗦。真是太可怕了!果然是卦算多了,脑子都钝了。
·
两日后,徐福刚撸起袖子准备与赵高查起此事,同时,那奉常寺也送来了卜卦的竹简,上面汇集了关于下一月的卜卦结果。
徐福见状,先放弃了追查巫蛊之事,而是直接问嬴政要那竹简。
“之前时间急,我未来得及对自己的判词做个修改,左右竹简也是送到王上这里来,便麻烦王上将那竹简给我,我再修改一次。”徐福的口气透着连自己都没发觉的理所当然。
嬴政很乐意满足徐福的要求,当即便让内侍拿着竹简到了徐福的面前。
徐福将竹简展开放在小桌案上,还命人端来杯盏,打算蘸水在桌案上测字。
杯盏很快被送来,但徐福看着面前的竹简,却是呆了呆。
那竹简之上,关于他的结果,只涉及了一句话。
哦不,准确的说,就三个字。
无不利。
自己的心血被人随意抹去的感觉……
徐福心中一声冷笑,真是糟糕透了!
再看竹简之上其余判词,在他的眼中统统都变作了垃圾。
徐福心中有自己的高傲,被侵犯时,他当然会忍不住立时炸毛。徐福按下竹简,面色冰冷,仰头对嬴政道:“王上,可否赐我一字?”
嬴政想到之前玉玺丢失时,徐福便问了他这样一句话。
嬴政看着他桌案上的竹简,问道:“这竹简有何不对?”
“我只是想印证一下心中想法罢了。”徐福冷声道,哪怕是面对嬴政,他也没有半分缓和的味道。
嬴政终于发觉到了徐福的不对劲,他不再多问,当即给了徐福一个字,“异。”
异样的异。
徐福伸出白玉般纤长的食指,蘸了水,在桌案上龙飞凤舞画了个篆字出来。
嬴政的心神全在徐福那手指上去了,哪里还记得看他在桌案上写字,又是要做什么。
徐福抿了抿唇角,水迹渐干,同时,殿中众人听他朗声道:“上形似水,江河流水而来,汇聚成海。下形似刀戟包裹,为杀伐凶患之意。水从天上来,形成祸。”
“请王上再赐我一字。”
测字若是为求个准确,许多人便会测三个字,求得最后结果。
如今徐福为了把竹简上其余人的判词压个干脆利落,他便也向嬴政求三个字。从嬴政这里得字,算出最后结果来,那不是更有震慑力吗?哦,要说这些人不懂测字之法。他们信不信管他何事?测对了的事,那便总会有应验的一天,何况,秦始皇信他,那就胜过所有了!
毕竟在秦国,秦始皇说了算!
第55章
再赐一字?
嬴政的目光从徐福身上绕过,“福。”
福字。
徐福怔了怔,脑子里也涌出了第三个字。
祸福相依,那第三个字便用祸好了。
他蘸水再写于桌案上,大殿之中宫人们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黏在了徐福的手指之上。他们都未见过这样的卜筮之法,每见徐太卜动手,都觉得新奇不已。
测一字,是使用拆字解字的方法,而测三字,最常用的便是诸葛神数测算的方法,共三百八十四爻,谶语句法,长短不一,利用笔画数进行计算。
徐福盯着面前的小篆体看了一会儿。
突然顿住了。
……谁来告诉他小篆体怎么算笔画?
宫人们还屏着呼吸,嬴政也不自觉地将呼吸放得轻了一些,他们都在等徐福再朗声吟出很高深的话来。
都问秦始皇要了个字了,总不能说他不会算笔画了吧?原本装得挺高逼格的,顿时就没了下文,那怎么行?徐福心中的火气也稍微褪去了一些,桌案上的水迹已经干了,不过那两个字的形状已经印进了他的脑海里。既然他测字本就是半罐水,那就随心来拆字解字好了。
异,可知有水从天上来,形成祸患。
福,左为衣,形似水,右有一口田。与异相连,可拆解为,一衣带水而来,淹没了田?
徐福暗自摇头,又往下思索,祸,左与福相同,而右似南,按照心中所求,这便应当是指向的祸患所起的位置。
南方?
徐福揉了揉额角,因为突然出了意外,导致他脑子里的思绪也逐渐混乱起来了,难以拿定这个拆解的结果是否可信。
见徐福半天都未说话,嬴政忍不住出声道:“可是这个字不能用?”
“可以用。”徐福点点头,迟疑了一下,还是道:“烦请王上为我取堪舆图来。”
嬴政毫不犹豫,直接让内侍取了来。堪舆图放在徐福的面前,徐福先找准了咸阳的位置,随后看南方,但南方的范围着实有些大,幸好此时秦国所属的郡城并不多,筛选个一会儿,徐福的目光便定格在了蜀地上。
徐福心中还存有疑惑,不敢如此莽撞地就告诉嬴政,他将堪舆图推开,心中暗自盘算起来,还有何法可测。
八卦盘更多运用于风水,求签求运最合适,观天象当然是观天气最适宜,真要从天空中一片星观出个什么来,起码徐福暂时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如何?”嬴政低声问道。
徐福有些神思不属,道:“那日龟甲卜筮,我意外得出了两卦。”
“哦?哪两卦?”
“一为福,二为祸,我不知道哪一卦才是准确的……”徐福低声道,眼底不自觉地蒙上了一层迷茫,恰好只有嬴政的角度能居高临下的,瞧个一清二楚。
嬴政察觉到心不自觉地软了软,他的声音更柔和低沉了一些,“卦象都是如何说的?”
徐福将卦象重复了一遍给嬴政听,嬴政微微皱眉,面色慎重起来,“你的意思是,若为剥卦,便是凶?若为谦卦,便是吉?”
“是……”徐福应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是了是了,应当是这里出了问题……”徐福喃喃道。
“哪里?”
无论是使用龟甲还是测字或求签,都要讲究一个心诚,为什么要心诚?也就是在进行的当时,静下心来,想着所求之事,这样才更容易求得想要的结果。当时徐福心诚吗?他自认是心诚的,但是为什么会测出两个不同的卦来?当时因为不慎将木条燃得久了些,便导致龟甲上多了一条裂纹。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不慎呢?徐福骤然想起,当时他的脑子里除了想着求国民大事以外,还不小心联想到了秦始皇的身上,就是那么一走神,才导致出了这样的错误。
所以他当时心中所求的,是不是恰好成了两个不同的事物呢?于是阴差阳错,龟甲也呈现了两种卦象给他。
那么现在问题又来了。
哪个卦才是属于秦始皇的呢?
徐福神色复杂地抬起头,他看了看嬴政,目光里隐隐含着怨怼之意。
若不是秦始皇在他脑内的存在感太强,他又怎么会出这样的低级错误?
虽然嬴政很享受被徐福专注盯着的感觉,但他确实被盯得一头雾水。那卦象出错莫非与他有关?
徐福将那测字的结果结合起来,心中差不多也有个数了。测字的时候,他心中可全然没想到秦始皇,然而也测出了祸来,那说明吉卦是属于秦始皇的,而那凶卦是属于国民的。秦国这是要出个大事儿啊!
蜀地能出个什么事儿呢?水祸?水祸……徐福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蜀郡可曾出过灾祸?”徐福只能求助于嬴政。
“蜀郡水患,年年有之……”嬴政猛地顿住了,他如何聪明之人,一下子便领会到了徐福话中的意思,“你的卦象是指,今年蜀地有水患?”
“不是今年。”徐福顿了顿,“就是下月。”他基本已经确定卦象了,这么多个巧合凑在一起,那便不会是巧合了。算卦本就属于天命的范畴,而天命又是最为不可捉摸的存在,其中的不确定性自然也是存在的,几乎没有人敢说自己算的卦,定然是百分百正确的。
当然,徐福敢,他有一张嘴,不确定都能给说成确定的。
蜀地水患向来都是秦王头疼之事,郡守换了无数,却无一人能治,那大禹的传说,似乎便真的成为古时的传说了。
蜀地年年水患不知祸害了多少人,蜀地崎岖,郡县落后,百姓吃了不少苦。去年才刚有吕不韦举荐,推了一人前去上任,试图改善水患,今年嬴政便也没太为水患发愁,何况如今才刚刚出了冬,哪里又会发水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