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 上(174)
如今虽然只有个秦半两模样的铜钱,但是徐福认为,由秦始皇亲自加持过的,应当是不同的吧。
徐福闭上眼后,倒是认真地想着心中所要占卜之事。
嬴政的手背有些烫,徐福的手心也发着烫,但奇异的是,徐福竟然慢慢能够心神宁静下来了,脑子里像是终于拨开了那些纠缠着的棉絮,头脑逐渐清明起来,竟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一旁的宫人们见状,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暗暗道,徐奉常这是卜卦呢,还是在与王上玩些情趣呢。
不一会儿,徐福睁开了眼,掰开嬴政的大手,将那三枚钱币拿出来,随后将八卦盘置于地面,他丝毫不带停顿的,看上去也就是那样随手的,将钱币扔进了八卦盘中。
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瞧着这一幕,都觉得新奇无比。
谁曾见过这样的卜筮之法啊?莫说他们了,嬴政也是未曾见过的。
钱币定住位置,动也不动,嬴政不由问道:“可得出卦象了?”
徐福摇了摇头,脑中已经印下当前的画面,他捡起钱币,再次投掷,宫人们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这是作何,难道方才卜得不准确么?宫人们平日里见多了徐福神奇的手段,徐福卜卦比太卜署上下都要快上许多,而且少有出错重来的时候,所以如今瞧着他手上的动作,便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了。
徐福并不知他人心中所想,他拿起钱币复又掷了四次,然后才停了手。
八卦盘与龟甲其实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八卦盘上刻的是六十四卦象,而龟甲上刻的却是古时的字痕、纹路。徐福手中的龟甲与太卜署中的龟甲又有所不同,徐福手中的是后世发展而来的,多有改良,而太卜署中的龟甲,还是延续周朝时的习俗。徐福常用来卜筮的,都是自己另外命人做的龟甲。
六爻集阴阳之气,八卦盘上刻的图案则分为阴阳。
方才他所掷六次,皆有不同。
“一背两字称作单,为少阳;两背一字称作拆,为少阴;三背无字称作重,为老阳变爻,三字无背称作交,为老阴变爻。”徐福默念道。背和字,即为钱币定住的时候,哪一面朝上。
六爻卦象皆有不同。
其中初爻为拆,二爻为单,三爻为交。因点卦时是由下至上,而排卦时却是由上至下。因而此为下三爻。
交即老阴,若改为少阴记作拆。初爻为拆,二爻为单,三爻为拆,则为坎卦满卦,为内卦。
四爻为单,五爻为单。联合三爻,为上三爻。上三爻,二单一拆,为兑上缺卦,此为外卦。
这些信息飞速地从徐福脑中掠过,“上卦为兑,为泽,下卦为坎,为水。兑上坎下,为困卦,被泽水所困之意。”
“如此瞧来,这是个凶卦了?”嬴政不由得道。他虽听不明白个中弯弯绕绕,但是“困卦”二字,一听便知应当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果然等他瞧着徐福的脸色,就见徐福脸色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王上可知象辞?”
“略有耳闻。”象辞乃是商朝流传下来的,只是少有人利用此书,嬴政对此也并不感兴趣,倒还是头一次听人与自己提起。
“象辞中说,上卦为兑,兑为泽;下卦为坎,坎为水,水渗泽底,泽中干涸,是困卦的卦象。有陷入困境,才智难以施展的意思。”徐福顿了顿,忽地低声道:“我应当庆幸,此卦并非两水交叠,水凶险,若是两水交叠,便是险上加险了。”
他也应当庆幸,今日忽地记起,求大事,用六爻八卦之法定向更强。也或许是嬴政当真让那钱币沾了些灵气,所以方能成卦。
“那这卦象,便没有扭转之法了?”
徐福摇了摇头,“卦象并未明晰,目前只知有险阻危难,但险阻从何处起?危难从何处来?还一概不知。”徐福细细回忆着脑中曾经背诵过的口诀。
一旁的宫人早已听得头目眩晕了,心中暗道,徐奉常果然好厉害的本事!他们这等俗人,连一句也听不明白,就只听见了“凶卦”二字。
“兑卦吉利,或许可以中和一番也说不定。坎卦三爻,分别行上六,九五,六四。象辞中有言,上六失道,凶三岁也。即面临艰险,将有三年危难。九五,象辞中有言,坎不盈,中未大也。意为奔流的水还未溢出陷坑,危险还不会来得那样快。六四,象辞中有言,樽酒簋贰,刚柔济也。意为一樽酒两簋饭,若在艰险困难时还能刚柔相济,信任身边之人,最终将能免遭灾祸。”
嬴政道:“联合起来,便是危险来得还没那样快,但困境却达三年之久,唯有刚柔并济,才能度过危难?”
徐福点头,复又摇头,“困境不一定是三年,象辞中的三年,就指困境时间长久罢了。”
嬴政笑道:“怕什么?有寡人在你身边,得什么样的困境才能困住你?”
“可若这卦,困的不是我呢?”徐福突然抬头看他。
之前王柳送到他这里来的书简,所卜的对象并非秦王,乃是家国百姓。而徐福起卦时,心中所求也是家国百姓,或许因为起卦人的缘故,卦象多少会与他有些牵连,但更多的却是指向所求的方向。
所以……
这困境,困住的或许不是他,也或许不止他。
嬴政脸色微微一变,“难道是攻伐之事会有意外?”
“兑卦在象辞中讲解的乃是国与国的交往,兑卦吉利,无处有祸。坎卦……恐是指百姓有灾祸。而我……或许会被牵连其中。”
嬴政的脸色已经不复方才的轻松了。
他早就听徐福说起过,卜卦求小事易,求大事难。
家国百姓之事皆为大事,祸患凶险,哪是轻松可得的?难怪折腾了徐福这么久。
徐福不由得想到了这几日困扰自己的梦,“我总是梦见耳边有大雨声,难道又要发大水?”
嬴政皱起眉,“蜀地有李冰治理,关中有郑国,若是还要发大水,寡人便要好好问责他们一番。”
“不然会是什么?”徐福随手拨弄着八卦盘中的钱币,不自觉地锁紧了眉头。
就在此时,有一内侍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到了嬴政跟前,他匍匐在地面上,身子微微发抖,“王、王上!有急报!”
徐福几乎是立刻就从地上弹了起来。
嬴政与他对视一眼,心中忽地不约而同有了不好的预感。
“随寡人前去。”嬴政沉声道,带着徐福疾步走了出去,宫人们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去动那八卦盘。
第109章
大殿之中,一人伏在地面上。
徐福和嬴政刚一踏进来,便能瞧见那人身子微微颤抖的模样。
“抬起头来回话。”嬴政冷声道。
那人转过头来,见了嬴政,终于松了一口气,“王上,南阳治所已有半月未曾下过雨了。”
嬴政皱了皱眉,“为何不早些报上来?”
“南阳本就少雨,初时郡守也并未在意,不敢贸然拿这等事来扰了王上。但是南阳多达半月不下雨,天气又热,田埂干涸,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今年收成要大大减少……”
那人话还未说完,只见一内侍跨到殿中来,躬身道:“王上,三川急报。”
“宣进来。”
也就是转眼的功夫,便有一中年男子扑了进来,“见过王上。”也不知那男子是不是四肢太无力了些,又或是一路太过劳累,竟是扑倒在地面上后,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三川可是出了事?”
“王上,三川不降雨已有一月,百姓的土地已经裂开来了,多处村子,无水可饮,再这般下去,恐要渴死人的啊……”那中年男子一边说,一边涕泗横流。
那二人跪在一处,看上去都极为狼狈。
嬴政也没有再问为何不早些禀报了,他们从南阳、三川两郡赶来本也需要一些时日,之前情况未明,谁敢莽撞地前来叨扰秦王。
嬴政脸色冰冷,也不再耽搁,当即便站起身来,将赵高叫到跟前来,“这两处郡守分别为何人?”
赵高从善如流地答道:“阳槐,叔华。”
“命人去查探两地情况,再令李斯、尉缭二人到宫中来见我。”
“喏。”赵高很快便吩咐了下去。
没过多久,李斯、尉缭便被请到了宫中来。久不下雨引起干旱是常有的事,尉缭从前在各国游历时,便见过不少。不过他与李斯在这方面都不擅长,说不出多少心得来,听过之后,只能露出为难之色。
“王上,不如请我那师兄前来?他对此道,应当有几分研究。”虽然他想不出法子来,但李斯会推举人来。
嬴政早前与韩非聊过许久,知晓韩非所擅之处在于法,对于此道恐怕也是毫无办法。
想到这里,嬴政心中难免有几分烦躁。
大旱往往时间长,很容易便会逼得百姓们颗粒无收,没有吃食、没有水喝,很快便会为沦为灾民,饿死、渴死都不是什么稀奇事。最可怕的是,旱灾可能会带来瘟疫,一场瘟疫下来,死的人恐怕是数以上万。而如今秦军在外攻伐,国内若是缺少粮食,秦军又何来坚固的后盾?到时候莫说百姓,攻打六国的脚步也得一缓再缓。
突如其来一场干旱,不知要给秦国带来多少麻烦!
徐福始终都只是听着旁人说,他的面色冷凝,眉头紧锁,像是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徐福在思考解决的办法。但是他很清楚,这次和在韩国边境那次不同。那次他利用求雨之法,是迎合了天时人和地利之道,才得到了最后的结果。而这次,南阳郡、三川郡皆遭了灾,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地方也落到同样的地步。再想到那卦象,徐福就觉得头疼不已,谁知道这场旱灾会持续多久?
幸好秦国种有粟黍,还算较为耐旱的农作物,不然的话,恐怕连一个月都撑不过去。如今百姓家中都还小有存粮,果腹不成问题,但水呢?渴了怎么办?待到水井河流都干涸了,那时怎么办?
嬴政挥退了一干人,“也罢,明日小朝再议。”
等他们退下之后,嬴政这才展露出了潜藏的不悦和恼怒来。
“若我能早些卜出……”
嬴政想也不想便打断了徐福的话,“这并不怪你。谁也未曾料到会有如此大灾。”灾祸突然,谁能事事预料如神呢?
徐福有些出神,未再接上嬴政的话。
当夜二人入睡后,徐福倒是未再梦见什么大雨了。想来是了,梦有时候也会是反的,梦中大雨下个不停,虚幻得摸不到实体,那不正是预示着现实中大旱,无半点雨水么?
第二日小朝,秦国官员听闻干旱之事,都有些惊惶。
虽然如今秦国已经日渐富足了,但他们对过去的秦国是丝毫不敢忘记的。过去的老秦是穷苦的,全国征不到多少粮,秦王便带兵亲自征战,以战养战,别说百姓了,哪怕是秦国大臣也多有领不到俸禄挨饿的。
如今想起来,可不是教人觉得惊惶么?生怕过去再重演。
嬴政此时已经沉静下来了,他迅速定下了救灾之策,安排了人分别前往两地查看,同时命人召郑国前来,再去征召擅长治旱之人。
很快小朝便结束了。
不过一日的功夫,咸阳城中也已经知晓南阳、三川两地干旱的消息,百姓们可不知晓旱灾是怎么来的,他们只知天上不下雨,百姓要遭殃,农田产不出粮,井中流不出水,没有吃没有喝,他们如何过活?尽管咸阳城并没有落到这个地步,但百姓们已经忍不住有些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