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 上(181)
嬴政怎么会听不见桑中说话的声音,当即主意一变,顿住脚步又转身回来,伸手将徐福从马背上捞了下来,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不带半点停顿。
桑中忙低下头退到一边去,脸上的神色有几分黯然。
为了避免被嬴政甩在后面,徐福的手悄然从袖袍下伸了出来,而后抓住了嬴政的衣袍,他稍稍落后嬴政半步,二人走动间,无一人发现徐福手上的小动作,只有嬴政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衣服往下坠了坠,若非质量过硬,恐怕就要“嘶啦”一声,扯出条口子来了。
嬴政心中说不出的又好气又好笑。
待走进了大厅之中,有人往嬴政面前一跪,道:“请王上回咸阳。”
徐福抬眼瞥了那人一眼,一身仆仆风尘,看上去像是刚从咸阳城赶过来的。
嬴政有些惊讶,“可是咸阳城中出了何事?”
徐福也有些惊讶。他们离开的时日并不算久,何况朝中留下的人,都是秦国栋梁,尉缭、李斯、赵高,谁是好对付的人?
那人面色沉重,低声道:“自王上同徐奉常离去后,咸阳城中便也未再降雨了。”
嬴政的脸色瞬间就肃穆了起来。
旁的地方如何干涸,如何缺水,嬴政或许可以不亲自插手去管,但是咸阳却是绝对不行的。秦国都城,怎能出事?若是咸阳城中出了事,那秦国的王室贵族和有才之士都要遭殃,相当于会毁坏一国根基。
早在更早之前,便有君王将旱灾、水祸同治国联系起来,若是旱灾不能治,焉能治国?
“有大半个月了……”徐福出声道。
“收拾一番,明日启程回咸阳。”嬴政当机立断。
徐福有些犹豫,他也应该立即跟着离去吗?他心中还有些牵挂染了病的人,不等到疫病完全消退,他怎么能放下心呢?
但是咸阳城中万一也出了同样的事呢?
徐福看向了嬴政,而嬴政却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起身便快步走了,他叫来侍从吩咐那人去叫三川郡的官员前来,瞧上去嬴政还有许多事要做,忙得没空搭理他。
徐福心底有点酸。
秦始皇是个小气鬼。
他都要献出自己去取得原谅了,嬴政竟然还生气?
徐福全然忘记了,从前他还和为嬴政心胸宽大还是狭隘一点,和尉缭争辩了许久,就差没撸袖子揍人了。
徐福默默地站在一旁,冷着脸,也端上了架子。
那些三川郡大小官员一进厅来,就觉得冷风飕飕。
这可明明是大热天啊……难道是他们太过心虚,才觉得浑身发冷?
官员们跪在嬴政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这三魂七魄就差点去了一半。
终于要来了……官员们心底的小人儿瑟瑟发抖,蜷缩起来默默流泪。待到今日,王上终于要处置他们这些办事不利的人了。
“叔华何在?”
“下官在。”叔华颤巍巍地跪在嬴政面前,背微微躬着,瞧不出半点意气风发来。
……
徐福看着看着,就觉得什么话也听不进耳中去了。明明刚到三川郡的时候,也是他站在嬴政身旁,默默不语,看着嬴政发号施令,但那时怎么就没有现在的怪异感呢?就好似他插不进去似的。
徐福觉得有些气闷,便转身出去了。
众人虽然都低着头,但也注意到徐福走出去了,他们顿时觉得背脊发凉,难道王上令他出去取什么东西了?是取什么?罪状证据吗?还是砍头的大刀?还是割鼻子的匕首?
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
而这厢徐福走到门口,叫上桑中和蒹葭二人,“去问一问,那对母女被安置在何处了?”
蒹葭倒是并未多想,转身就去找差役来问了,倒是桑中神色有些怪异,不由得问道:“先生无端对那二人上心,怕是有些不大好……”桑中话里暗藏的意思,其实就是提醒徐福一下,不要因此白白触怒王上,让王上起了误会。桑中瞧那女子容貌普通,倒是没觉得徐福会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
“若是换做别人染了疫病,我也会上心一分。疫病乃是大事,若是秦国因此瘟疫蔓延,那我如何能容忍?”徐福担心自己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改变了整个大秦的未来。若是害得嬴政征途之中平添麻烦,那怎么行?
桑中动了动唇,最后倒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此时蒹葭已经打听出结果回来了,还顺便牵了马车过来,徐福坐上马车,“去寻那二人。”
他要随着嬴政走的,走之前总要料理个干净。
马车很快又出了城。
那对母女被安置在了一处山洞之中,在这样的天气里,呆在山洞里也算是不错的栖身之所了。如今村庄被毁,无处可去,若是搭个草庐,恐怕更容易起火。
只是那山洞的位置,稍微偏了一些。
徐福走得有些脚软,眼看着那山洞就在不远的前方了,他突然听见一声尖叫,随后便是女子的怒骂声,“你有胆子便来碰我!好叫你也同我一样,烂了手脚!”
徐福面色更冷,倒是忘记了脚软,加快了脚步。
蒹葭绕过徐福走在了前方,若是那山洞中有什么意外,他也好护着徐福。
第115章
山洞里的人大约是也听见了脚步声,徐福紧随在蒹葭身后走到洞口,一眼就看见那个蹲在地上的男子凶恶地转过了头,双目殷红地瞪着洞口。
正是之前被女子称作“王老三”的男子。
洞口的一侧,依偎着那个女子,她冷冷地看着王老三,脸上露出了恶意的笑容。
王老三认出了徐福的模样,心中愤恨顿起。
就是他,就是他下令让差役将自己也抓走了,就是他害得自己只能跟这个臭娘们儿呆在一起!
徐福怎么会感受不到王老三眼底狰狞的目光,不待他开口,蒹葭已经冷笑一声,抽出了腰后的长剑,走到了王老三的跟前去。
原本还撸起袖子,准备叫徐福吃点教训的王老三,两眼发直,腿一下子就软了,哆哆嗦嗦道:“你、你要做什么?”
蒹葭十分瞧不上这样的男子,轻蔑地哼了一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停也不停地朝着王老三走了过去,他那张俊秀的脸看在王老三眼中,简直狰狞得可怕,王老三连连后退。
徐福没去看蒹葭要做什么,他走到了那女子的跟前,徐福这才发现,她的女儿躺在她的身侧,双眼闭着,脸颊发红,看上去像是发着高热。小姑娘的手紧紧地握着,哪怕是神志不清,也没有松开分毫。
女子缓缓抬起头来,好一会儿视线才清明了,她看清了徐福的模样,忙挺直了背,想要起身,但是偏偏浑身虚弱得没了力气,腿刚一用力就又坐了回去。
“求先生为我请个大夫……”女子开口,声音温婉凄楚,哪里有与人相对时的尖利冷漠。
“有大夫负责照看你们。”徐福皱了皱眉,“如何?他们没有来吗?”
女子连连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啊啊啊!别杀我!”嚎叫声突然在山洞里响起,徐福转头看向过去,只见蒹葭手中的长剑就插在王老三脸旁,王老三捂着脸崩溃大叫,双腿抖动不已,像是要吓得失禁了一样。
蒹葭抽回长剑,不屑地道:“怂货!”随后就转身走了回来。
王老三蜷在那里瑟瑟发抖,哪怕听见脚步声渐渐从他身边离开,他也不敢放下挡着脸的手。
徐福微微皱眉,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
这样的男人实在配不上这女子。
桑中慢慢走上前来,道:“从城中走时,我已经命差役去带大夫了。”
那女子松了一口气,神色还有些恍惚。还好,雒阳城没有让他们自生自灭。那个男人死了也就罢了,她却是舍不得女儿死的。
女子慢慢恢复了冷静,她向徐福道:“多谢先生。”
“不必。”徐福看着她,很认真地道:“我交予你们的那两口仙气,当真能救你们的命,要握住了。”徐福的声音很轻,但是带着奇迹的安抚力量。
女子愣了愣,她是不信这些的……
可这人怎么能一口确定,那真的是两口仙气呢?
此时有个男声插了进来,“什么仙气?糊弄人的!我们都要死了!谁也活不下来!王老三,都怪你家婆娘给我们也染上了。”
女子冷笑一声,语调尖利,“怪我?王老三,你的心肝怕是都黑透了!你诓骗了我,要将我卖给这禽兽,我不从,你便联合他对我做出那等恶心的事来,如今也算是报应!”
徐福的脸色几乎是顷刻间就变得冰冷了起来,他转头厌恶地看了一眼那王老三,还有那个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窝在洞里的男子。
女子这番话说出来,徐福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
疫病虽会传染,但也并非走一起说两句话就能传染上的。而是要吃住,甚至更亲密的事都在一块儿,才能容易被传染上。
这二人……
实在恶心!
蒹葭脾气最为不好,当即便又将长剑抽了出来,“先生,这等腌臜之人,还是宰了更好。”
王老三闻言,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不不不,我什么都没做……”他一边说着一边洞里更深处跑去。
“去吧。”徐福淡淡道。
蒹葭得了徐福的命令,双目灼灼生辉,亮得惊人。他抓着长剑,快步上前,一手抓住那王老三的衣襟,将他往地上重重一摔,再一脚踩在他的脸颊上。
“蒹葭,这样杀了他,实在便宜了他。”桑中出声道。
蒹葭会意,先照头踹,将那王老三踹得嚎叫连连,连在地上翻滚也不得。
那洞中的男子哈哈大笑起来,倒像是疯了一般。
洞中回荡着二人的声音,实在像一出闹剧。
蒹葭腿上的力道实在不小,王老三硬生生被他踩成了一个面容紫胀的猪头。这一顿单纯的武力压制,让蒹葭舒服了不少,至少胸中堵着的郁气和愤怒都倾泻出来了,他冷着脸,握着那长剑一挥,其实连个声音也没有,徐福就瞧见一个什么物体飞了出去,紧接着王老三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身子顿时躬成了虾米。
蒹葭收回脚,王老三痛得在地上打滚,直往那洞壁上撞,口中一边痛得大叫,一边又大骂那女子。
徐福这才听清原来那女子名叫“英娘”。
英娘看着这一幕,脸上闪过快意之色。
徐福心中忍不住叹惋。就算那王老三得到折磨,最后惨死,但也无法消除英娘身上所受的折磨和痛苦。英娘与他育有一女,他竟都能如此狼心狗肺,得知英娘染病,便要让她和女儿一起去死。英娘说得不错,王老三的确是报应。
再思及之前村民们的反应,低声说英娘的女儿不知是谁的,徐福更觉得恶心了。
明明是王老三抛却了羞耻心和道德,做出这等恶事,那些村民怎么还将指责落到了英娘的身上?
徐福越想越觉得如同吞了苍蝇一样膈应。
此时蒹葭已经看够了王老三惨叫的模样,当即便要一剑结果了他。
“蒹葭,别杀他。”徐福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蒹葭回过头来,有些不解地皱着眉。
“将他扔出去,埋在土里,留出头来,上有日光暴晒,下又有伤口疼痛,身上疫病发作,他定然会生不如死。”徐福说完,又转头对英娘道:“你若活下来,便去寻到他死后的尸体,一把火将他烧个干净。”若是不烧的话,王老三死在外头还会成个麻烦。
不过在他走之前,他肯定是要将王老三弄出去的,留在这洞中,对于英娘母女来说,是个隐患。